冼岩来稿:超级女声VS民主政治
【万维读者网】万维读者冼岩来稿:亿众瞩目的《超级女声》终于落幕,现在可以冷静聊聊关于超女的话题了。这场娱乐盛典本来主要只是平民大众的狂欢,但由于其短讯投票的程序设计颇具民主选举意味,也吸引了众多知识精英热烈参与,并在媒体与网络引发了“《超级女声》是否具有民主意义”的争论。
一,歌迷的超常热情确实来自“民主权利”
《超级女声》最引人注目的是歌迷(粉丝)们异乎寻常的热情:每到周末飞往长沙的班
机总是被各地“粉丝”和记者挤得满满当当;湖南卫视所在的广电大厦外,成千上万
“粉丝”围在道路两旁,景象令人叹为观止;“超女”们从酒店搬到别墅,一群“粉丝
”随后就把“超女”住过的那层酒店包下来,不让服务员打扫,一进去就开始翻找“超
女”留下的东西……
追星追到这种程度,不说绝后,肯定空前。为什么“超女”能赢得如此高热度的追捧?
同是娱乐圈人物,为什么初出茅庐的她们能够赢得天皇巨星们也不曾拥有的痴迷热情?
显然,答案不在“超女”本身,而在歌迷:明星还是同样的明星,但歌迷已不是昔日的
歌迷;《超级女声》让粉丝们突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权力,激发了他们前所未有的
参与热情。
偶像与纷丝的关系一直是伴生互动的,但也一直是不对称的。偶像主宰着粉丝的喜怒哀
乐,粉丝能够回报的,只有抽象的人气。突然间,粉丝拥有了巨大权力,他们可以直
接、直观地左右他们偶像的命运--这对追星族来说,几乎已是他们所能梦想得到的最大
幸福。拥有这种巨大权力,激发了他们巨大的责任心与热情。他们原来只是愿意为偶像
做点什么,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做些什么、而且还能做很多了。于是,天南地北的粉丝走
到一起,凉粉、玉米、盒饭等捧星联盟应运而生,甚至建立了五脏俱全的组织架构;在
这种有目标、有组织的力量推动下,对超女追捧的狂热很快超过了各大腕巨星。
这就是民主的魅力所在,这就是民主之成为普世价值、民主权利成为民众普遍支持、向
往的政治权利的原因!没有谁不愿意自己拥有这种权力,没有谁愿意将命运完全交付在
他人手中、自己只能俯首听命。从这种意义上说,民主制才是真正合符人性的制度,自
它诞生之日起,即具有一种自我扩张的能力。选择民主制不需要更多理由,民主本身就
是正当理由;拒绝民主制却需要充分理由,这就是“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
逆之者亡”。
从抽象价值与普遍权利的角度看,民主的有益性显而易见。但是,民主也是人类社会一
种高层次的需求,就象高档消费一样,它的真正满足依赖于一定的经济社会条件。正因
为如此,作为普遍的政治权利与延续至今的政治传统,现代民主制迟至1870年后才在欧
美现形,它在西方发达国家群落中的真正普及是在二战后;1990年代以来,由于冷战的
胜负效应,民主制才在全球范围得到较大扩展。在经济社会条件不具备的国家,民主制
难免被扭曲成多重少数的统治。当然,即便是多重少数的统治,抽象说也优于直裸裸的
寡头政治,但其含金量已大为缩水,与人们对它的期望已相距甚远;当实现民主的政治
目标与社会其它方面的需要发生冲突时,就需要综合权衡。从国际经验材料看,在经济
发达、中产阶级强大的国家,民主制的优越性无容置疑;但在经济欠发达、中产阶级势
力单薄的国家,民主制的优劣利弊还有待证明,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笔者反对在中
国“即行民主”,依据不是民主制度在价值观念上不如权威政治,而是在中国现行权威
体制的背景下、在当下具体条件的制约下,由权威到民主的政治转型可能引发危机,导
致中国社会难以承受的动荡与灾难。
民主(普选)本身确实是值得追求的政治权利,但它并非人们的唯一需要。在观念世界
,人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肯定它;但在经验世界,人们必须将它与其它需要相比较,权衡
轻重缓急、利弊得失。现实条件的有限性决定了不同目标会相互冲突,人们只能优先追
求最迫切的目标。
在分析苏东剧变得失时,肯定苏东道路的秦晖等人的重要依据是:前苏联人民大都支持
变革,理由是民意调查显示他们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政治体制--这是典型的偷梁换柱!
苏东道路的弊害不在它完成了政治转型,而在它为完成此一转型付出了过高代价(国家
分裂、经济倒退五十年、货币贬值六万倍),这是人均自然资源相对匮乏的中国所支付
不起的代价。在此,真正有价值的问卷题应该是:比较变革前后,你更满意哪一种生活
状况?
自由派精英不愿作此卷问,他们的工作程序是:首先告诉人们,他们的药方可以延年益
寿,而且价格低廉;当人们最终付出高昂代价后才购得此药方,服用后又发现效果并没
有广告所宣称的那么神奇时,自由派精英的回答竟然是:“如果你们不满意,可以退货
;但退货不能退款,而且需要支付昂贵的手续费”--人家当然不干,于是精英们得意洋
洋地宣布:大家都不愿退货,这说明他们对我们的药方很满意。
二,超女投票与民主选举的区别
虽然超女名次由观众短讯数量决定的程序与民主选举颇相似,但也有一些不同,其中最
关键的区别是投票给超女的粉丝只拥有权力,无须承受相应的责任后果。
在普选制中,选民投票给某人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选择了某种政策及执政者的个人方式
,在一届任期内,一般说你必须承受该当选者执政的后果,不管他的表现是好是坏、他
的决定你满意不满意。这种必须承担相应后果的预期既抑制了他们的热情(情绪),也
驱动着他们参与。因为顾忌后果,人们的选择更多服从理性而非情绪;因为担心更糟的
局面出现,更多人被迫参与其中。
“超女”的选民们无须为投票承担后果,因此他们不会后悔,他们可以尽情地挥洒情
绪。他们唯一担心的是票数不如人,因此粉丝们竭尽全力拉票、造票。这种只享受权力
不承担后果的感觉实在太爽了,可以说是人生的终极享受之一,所以,粉丝们的热情不
但经久不衰,而且越来越火爆。媒体能够为如此多的人制造如此高程度的享受,其成功
绝非幸至。
有人批评说粉丝的热情使节目变味,降低了文化格调。按照评委之一黑楠的说法:“粉
丝”是最不关心歌曲的人,他们只需要看见偶像上台就可以了;偶像往那一站,不管她
唱得怎么样,都是沸腾和欢呼--因此,成功不再仅仅取决于唱功,而可能更取决于个人
魅力等复杂因素。这一轮的总冠军李宇春,论唱功并不怎么出色。但这又怎么样呢?对
超女的要求类似歌星,歌星的成功,唱功也非唯一决定性因素。唱功平庸如刘德华、梁
咏琪,不但可以大红大紫,而且魅力经久不衰,有什么理由将对超女的评价标准单一化
?正如顾客的满意度才是评价商品优劣的最终标准,观众的认同度也是评价歌手成就的
最具说服力标准。不存在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程序设计,但比之当今黑幕重重的众多
音乐大赛,《超级女声》短讯投票的阳光、公正,与之不啻有天壤之别。
对普选制来说,选举结果出来并不是游戏的结束,而是新一轮游戏的开始,人们将长期
关注、切身体验、反复评价自己选择的后果。虽然对切身利益的关注会驱使人们参与,
但公共事务的复杂性也会令这种热情逐渐消退。对于复杂的公共领域,许多人限于经验
没有独立判断能力,他们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只能追随台上政客的空洞许诺以及执掌话
语权的意见领袖对此的诠释。由于理想与现实永远存在距离,空洞许诺总是能够战胜客
观分析,赢得更多选票;民众选择过后照例会失望--他们怎么可能不失望?选民失望是
正常现象,不失望才是例外,背后总有特殊原因。当民众看透了政客们的虚伪、听厌了
意见领袖们煞有介事的陈词滥调后,对普选的预期会大幅下降,投票热情会消退。在民
主国家,除非有特殊背景,投票率渐次下降是普遍现象。
但是,歌迷的投票远没有这么复杂,他们只是要抬举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投票完成,游
戏就结束了,没有什么后果需要承担,没有更多结局需要关注,歌迷们又将追逐下一个
梦想,投身新的游戏。
三,收视率成功非关“民主”?
虽然《超级女声》歌迷的热情令人震撼,但即使在动员最充分的最后一轮总决赛中,累
计总票数也没有达到1千万。由于每部手机可投15票,一人可使用多部手机,由此可推
断参入投票的总人数不过数十万--如果是其它节目,这一数目已令人吃惊。但《超级女
声》已差不多是全中国人关注的中心,其收视率超过了央视的春节晚会,观众据称有4
亿之众,堪称空前。4亿人观看,投票者仅数十万,投票率不超过千分之二,如果是民
主制普选,这样的选举只能宣布无效。
由此看来,《超级女声》收视率的成功似乎与短讯投票程序无关,其成功另有奥妙。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说到底,《超级女声》是娱乐界的一次商业运作,其成功背后有复
杂的商业因素与娱乐因素,但短讯投票程序的设计,确实是此节目能够脱颖而出、傲视
同类的重要原因。
正由于短讯投票程序设计了歌手胜出可以由其歌迷的数量决定,才刺激了歌迷的超常热
情;歌迷的超常热情与歌手的频繁互动使节目成为颇具噱头的“话题”;有噱头、有话
题,媒体当然不会吝于炒作,有些报纸一天可拿出32个版、40个版报道“超女”;媒体
的推波助澜又使话题成为公众关注的中心,使更多人加入歌迷行列;市场决定媒体取向
,这种状况反过来促使媒体不能不追着“超女”跑,新闻界一度竟盛传:谁家报纸没
“超女”新闻,先从部门主任开始扣钱;现在报纸只要有“超女”新闻,绝对卖得出
去、不会剩!--这一过程的反复循环,终于令《超级女声》成就辉煌。从这个意义上说
,“话题歌手”张靓颖对收视率的贡献,超出了“人气王”李宇春。
不仅如此,歌迷对超女的追捧不同于寻常追星。在此之前,超女也只是寻常之辈,她们
的声名雀起有赖于歌迷的短讯追捧。歌迷与媒体一起造星,他们不但亲眼见证了、而且
亲手制造了自己偶像的成长崛起。歌迷参与其中,伴随自己的偶像起伏沉浮,品尝成功
失败的酸甜苦辣,享受造星成功的成就感。从海选时的默默无闻到总决赛时的星光灿烂
,《超级女声》既赋予了超女们巨大的成长空间,也赋予了歌迷们巨大的心理成就空
间。这一时期的超女和她们的粉丝,可能集中绽放了一生中最浓烈的纯真美丽;这样的
纯真美丽,总是如昙花一现般短暂。
如此纯真美丽最能动人,自然能俘获亿万人心。仅从观赏性而言,《超级女声》也独具
一格,它为娱乐圈千篇一律的韵味带来一股清新,湖南台的运作确有独到之功。即使如
此,《超级女声》的成功虽属必然,获得如此广泛的认同却有侥幸。张靓颖、李宇春等
特质歌手的出现,是《超级女声》取得超常成功的偶然因素。不少人甚至认为,成都分
赛场的比赛比后来的总决赛更好看。
《超级女声》不仅仅是一次商业的成功,它也实现了迄今为止有数据可查的最大范围民
间自发总动员。其间手法的运用、信息的传播、人心的涌动,为不同角度的研究提供了
丰富素材。本文仅从民主政治视角作一鸟瞰,但民主制只是历史之一瞬,娱乐才是永恒
;娱乐对人生及社会的涵盖,远比民主深广。如果立足于社会心理学角度,可以观察此
节目是怎样挖掘人们内心欲望的;从经济学角度,可以看到媒体如何制造有效需求;从
政治学角度,能够体察如何聚集人气、导引民心,等等。
《超级女声》确实创造了辉煌,它不但为年青人开辟了新的人生轨迹、为娱乐圈开创了
新的游戏规则,它更在一个利益分殊的时代为亿万人制造了相同的梦想,吸引了不同层
次、不同年龄人群的目光,为无数人制造了目标与希望;它使梦想成为现实,让不可思
议看起来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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