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岩来稿：中国政治的病根

　　【万维读者网】万维读者冼岩来稿：腐败是公共权力的副产品，它根源于人的自利本性；有公共权力的地方往往有腐败。中国的权力腐败被称为“弥漫性腐败”，被世人严重关注。但是，为什么中国的腐败势力能够抗衡来自全社会尤其是执政高层的“反腐败”努力一直不落下风？对此，至今没人给出能够令人信服的解释。




下述图景或许有助于说明中国腐败顽固的原因及其产生的危害：

从车站开出多辆公车，由于预先设计，循不同路线同时运行的公车并不会相互拥挤或发
生撞车；但此时，“搭便车”者出现了，他们往往是公车司机或乘务员的亲朋好友，他
们要求：不改变公车的目的地，只需稍改路线，“顺便”将他们捎到某地。由于这种线
路与时间的改动，原来彼此错开的公车发生拥挤，总站调度只能根据轻重缓急的需要暂
停某些线路，以优先保证另一些线路的畅通。

这一寓言式图景揭示了当下中国政治最深层的困境：社会的有序、有效运行必须同时满
足多项要求，因此政策设计必须兼顾多重目标。在资源有限条件下，不同目标间必然存
在张力，需要政策设计者依据轻重缓急尽可能兼顾较多目标。但是，设计层面的“兼顾
”在执行层面往往被扭曲。由于基层官员（这里的基层相对于高层而言，基层指直接面
对公众的政策执行者）受利益驱动，他们往往将自我利益附着在某项政策目标上，从而
改变这一政策的运行轨迹，使之与本来按设计能够相容的其它目标不相容，迫使决策高
层必须在本来能相兼顾的目标之间作出取舍。同时，腐败分子还可利用关系网结成腐败
共同体，他们有能力制造情势促使高层按照他们的意愿取舍政策目标，保留符合他们个
人利益的目标，暂时搁置维护其它群体、尤其是弱势群体利益的目标。

将自我利益依托于某一政策目标、并彼此联结成腐败共同体，这是腐败势力能够在“反
腐败”高压下弥漫至今的主要手段。例如，在“经济发展”与“以人为本”这两项政策
要求中，腐败分子往往将自身利益附着在“经济发展”上；由于他们的利益介入，地区
“经济发展”表现为竭泽而渔，使本来可相兼顾的两项目标形同水火，形成“要[经济
发展]就不能[以人为本]，要[以人为本]就必须牺牲[经济发展]”的局面。即使事件被
揭发，政府高层介入，在既定情势下，决策者也只能在两项已不相容的目标之间进行取
舍。腐败共同体会制造情势，突出“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与迫切性，诱导高层取舍。

中国社会的结构弹性就是这样一点点丧失的：本来有可能和谐兼容的利益或目标被导向
相互冲突，形成势不两立，前行的道路越来越狭窄；中国政府的执政能力也是这样被逐
渐削弱的：面对已经丧失弹性的既定情势，执政高层只能在本可相容的目标之间作出取
舍，一次次牺牲本可保全的目标。“政令不行、有禁不止”更是这种情势下演绎的必然
，既得利益集团可依托某个政令对抗另一政令。他们既可依托“发展硬道理”对抗“科
学发展观”，也可依托“科学发展观”抗衡“发展硬道理”，一切取决于“具体情况”
，而“具体情况”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其表达须服从他们的私利。

即使是象“建设和谐社会”与“维护稳定”这种高度正相关的目标，在基层也能演绎出
势不两立和相互对抗。说到底，根本原因还在于对利益资源的争夺。政治决策的过程，
同时也是利益安排的过程。由于利益资源总量的有限性，决策者总倾向于将有限资源合
理分配以尽可能满足更多目标。这种分配当然不可能给基层执行者的不正当利益留下份
额，基层官员要追逐个人利益，只能损害被安排的某一方的正当利益；为了自保，基层
官员也必然将自我利益附着在某项正当目标上，在执行中加大利益资源向此目标的倾斜
度，从而使本可兼顾多项目标的资源量变得不敷足用，加剧各目标之间的紧张，这是基
层腐败的基本模式及其主要危害。由于官员逐利的普遍性，导致了此种腐败的弥漫性。


在这种情况下，政策要取得预期效果，必须考虑更多因素。例如，它与其它政策目标会
否发生冲突？执行层能否扭曲政策以牟利？成功的政策要么能够使执行层无从牟利（这
往往是那些会导致公共权力收缩的政策，例如“取消农业税”），要么能够做到在微观
层面被扭曲后在宏观层面仍能产生一定效果（例如“低保政策”）；即使这样，还必须
考虑它会不会被执行层依据其它政策借故阻挠。

当前中国政府权威的流失、执政能力的削弱，公共服务的缺失,中国社会结构刚性的加
剧、凝聚力的下降，症结都在于此。由于病根深植于体制结构之中，要对症下药殊不容
易。中国政府曾设想以法治、德治双管齐下的方式解除病症，但其效不彰。原因很简单
，这些解决问题的方法同样只能作为政府需要兼顾的多项政策目标之一而存在，无论是
“以法治国”还是“以德治国”都不可能凌驾于其它目标之上，决策层不可能牺牲其它
目标全力维护法治、德治。于是，基层官员就可以利用其它目标（例如“维护稳定”）
抵制针对他们的法治、德治要求，甚或利用法治要求来抵制“以人为本”。

更进一步剖析，可发现被掩埋最深的病灶：“稳定压倒一切”，“维护稳定”才是执政
高层最不可能放弃的目标。维护社会稳定是一切政治秩序的重要目标,在民主制下,稳定
是通过开放性政治竞争实现的:制度与政策设计主要体现竞争中胜利者的利益诉求;由于
社会强势群体的利益得到了满足,社会趋于稳定;为了维护稳定这一共同利益,不同的社
会群体也可能达成一定的利益妥协.但在权威制下，维护稳定主要是政府的职能,政府需
要根据维护稳定的需要不断平衡各种利益分配与群体关系.政府的一切举措都需要基层
官员执行,因此在现行体制下维护稳定离不开基层官员的作用。承载了这种社会功能的
基层官员，确有资本以权牟私。由于现行体制只会强化他们这种功能，不会削弱，因此
在现行秩序下，似乎没有一种制度能够约束他们的行为，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抗衡他们的
权力。

难题的根本解决有待于市场秩序的扩展，有待于社会自发秩序的演进。在此之前如何缓
解病症，人们迄今并未找到真正成熟有效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