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来稿:《王者之言》(012)
第二章文化史定律
一、目的论与循环论
二、偶然论与必然论
三、文化史的定律
四、作为阴与阳的文化
五、略论文化的三命运
六、罗马史的例证
七、新时代的图解
八、最后的与最初的
第二章文化史定律
一、目的论与循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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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人类命运的历史哲学,有两大趋向,一是导向目的论,二是导向循环论。虽然作为当事人的目的论与循环论者,自己并不经常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知道,“历史”是意识的产物,作为人的一种心理状态,它表达了对运动的感受。而运动呢,每一种运动都可比喻为跑步:跑步要么是为达到目的地,要么是为锻炼体质;前者是运动领域的目的论,后者是运动领域的循环论。抵达地非起点者近乎目的论,抵达地就是起点者近乎循环论。不论这循环花费的时间多少、空间几何,方位、形态各出奇谋,但都不失为循环。
有人在生命活动中看出了某种大的目的。也就是说,任何生命的活动,似乎都遵循某种途径,以某种遥远的事物为自己的目的(或曰归宿)。──这样,在生命活动中便体现出某种深刻而难以否定的方向性……或曰“天命”、“命运的意志”。这超验的观念却有大量的经验为其坚实基础,且被自己的内省一再证实无误。令人惊奇的不是这目的及趋向(或走性)的存在,而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这些目的及趋向(走性)却不断改变,难用理性甚至难用直觉来揣摩。尽管对某个体在某特定时刻而言,确实能感到目的及趋向(走性)的作用;但同时,在这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趋向后面,仿佛隐藏一只看不见的手,运用一股永不虚脱的力,来支配并随意变换万物运动的方向……
据说,是人自己的意志和愿望,构成上述目的、趋向、走性的基础。因为意志活动的方向,就是整个生命体活动的方向。但是,意志的趋向又怎么产生呢?
说穿了,意志的趋向,就是生命体运动中的阻力最小的方向。也就是说,意志的方向对他寄居的生命体而言,是“付最小代价可达最大欲望的道路”。这种解释虽然会使许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勃然大怒(因为他们自命是在按“付最大代价以达最小欲望的道路”在生活,并以此窃窃私语,颇为自得),不过这种怒气或接近怒气的不良情绪,也实在太过分了。因为“最大欲望”、“最小代价”等所指,并没有什么共同的型号,也无任何外在的、物质的尺度,可以度量;而完全是就其内在需要而言,是适合于个体而不合于普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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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阻力最小”也是相对的:不但要看阻力本身,还要看对抗这一阻力的动力体。如果动力大于阻力,则阻力本身再大,也只能看作是阻力小的。一个人,总是被包围着他的各种内外因素潜移默化,即使自己作出的决定,也不能免去 “受命于天”的种种嫌疑。同时,我们还可以说:动力最大的方向,相形之下就是阻力最小的方向,这也就自然而然地构成了意志的方向、生命体的目的所指向处。人的动力往往集中在某些方向上(如酒、色、财、气),并因极大的动力而使这些方向成为阻力最小的。
一切被人说出的“客观目的”,其实都十分可疑,而人言不惭的“主观目的”,庶几近乎生活的真实。人,为历史规定的目的,当然都是主观目的,而与客观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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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的目的是什么?
社会生活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两者间有无冲突?本来,这两者间不应有抵触,否则必有一者为荒谬(或二者皆荒谬)。但经验却告诉我们,社会生活所追求的目标,经常被历史的发展否决,而历史的目标(如果说历史确有目标的话)则为社会的意识难于接受。即所谓“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而在社会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人,永远是被他力拖着或是逼着,走完自己的一生的。
总的说,社会生活的目的(或叫“时代精神”或“理想”)应服从(或 “协调”)人类历史的目的(即实际达到的“现实结果”);人类历史的目的则应总括及吸引社会生活的方向。但事实则不然,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历史上,这两种目的各自呈现不同状态,二者间的关系有时缓和有时紧张。但无论如何,它们之间不可以等同,却是至明的。
我们可能协调这两种目的吗?可以使它们合为一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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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目的”?也许应该根本反对这样的提法!
“社会生活的目的”?相对上面的提法,反对这个提法的程度也许可以轻微一些:因为人们关心自己总胜于关心他人,即使这他人是最为亲密的;人们关心片断总胜于关心全体,而关心此时总胜于关心所谓的历史!因为人首先是动物,而后才是人;首先是此时,而后才是历史;首先是片断,而后才是全体;首先是自己,而后才是他人!
人心相异,有如天壤。有些专家为了说明这些问题,不惜皓首穷经,然而,对“社会生活的目的”这问题的答案,你可以写上二百印张的著作,但结果却是徒使世人聚讼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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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生活的超社会目的之目的、超社会价值之价值,即在于创造新的社会、创造新的价值,而不再固执现有。新的文化,是新生活之结果?换言之,只有导致新文化的新生活,才是可取的。即使是间接地、甚至是从“反动的方向”来导致的!故,创造新生活──创造新文化,才是社会生活的实际趋向,而不仅仅是时代精神或理想中的自以为是。其余一切“有价值的目的”都应从属它!即便是间接地、反动地从属也罢。
任何单项的社会生活之目的(享乐、纵欲,战争、疯狂,沉思、学问,建设、保守……)也有其独立价值,但由于它们只是具有短暂的命运,各自只能归于瞬息即逝,结果也导向人们欲望以外的超目的、超价值。
可以说,活力论也像目的论或是循环论那样,可以被归属于某种“生命哲学”。即,对世界进行生物性的观察。这生物化的世界观,是为人这一类生物的生存服务的,好像公仆。因而生命哲学可被称为“强调主观的哲学”。(至于那些 “强调客观的哲学”则是另一大类的“主观哲学”,盖一切哲学无不是主观的。)实际上,强调主观的哲学也并不否认世界的客观性,而是或谦卑或狂妄地将这种客观性予以生物化。谦卑的做法叫做“悲观主义”,狂妄的做法叫做“乐观主义”。
这样,它们就通过不同的做法把人置于相同的世界中心了,人成为宇宙主宰的爱子。它们这样说出来的话语,是人的耳朵受听的。而活力论与目的论、循环论哲学的核心意志,也正基于人的“爱听”上。这时,在人的面前出现了世上不曾有过的光明,出现了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诗情画意?人在世界中心的感觉,给人提供了生命意义,生活希望,生存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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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哲学,倾吐了生命积极向上的精髓。这样看来,活力论与目的论、循环论的基础与其说是头脑的迷妄,无如说是身体的诱惑。所以,活力论与目的论、循环论等的思想,永无根除的一日,只要人还活生生存在。但是,被囿于生物本性的人们啊,你们一定要清醒,不要被自己挖掘的防护壕,活活憋死才好!
生命哲学所理解的世界,因此不是自在的世界,而只是人的世界,是人的众多观念的集丛。
自在的世界,不论对什么头脑和什么哲学都应该是个永久的谜语,永远对一切生物(当然也包括人类)闭锁的洞府啊!因此,生命哲学的巢穴是不得不然的选择。“相对主义”因此成为“科学态度”的最好证明。它对我们人类居于世界中心的幻想,提出必要的清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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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最新颖的活力论者和目的论者都只能是个生物哲学家,因为其余的活力论及目的论都在科学的攻击下溃不成军了。但不论古今,活力论者与目的论者都是些生命力特别充沛的人,他们也较一般人更渴望不朽。相比之下,循环论则是衰微时代的产物。毋宁说,活力论与目的论的说辞本身,也正突出体现了所谓狂飙突进的心态。
任何事物,有如生命,若其本身没有失去内部平衡,甚至达到自我毁灭的危机,则反而不善于抗衡外来的威胁……一个社会亦复如是。试想,若无内部动态酝酿的破坏力量,就会缺乏对外进攻的“矛头”,如此则新社会的出现反将惟迟,旧社会的种种罪恶就会“建设性地得到保留”──其苟延残喘,不免成为社会的通病,这才构成最根本、最恶毒的破坏。──与此相比,致命的“死亡腺”,有时反倒成了慈悲为怀的“生命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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