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来稿:《王者之言》(035)
五色海第一卷
东方青色——春天的书
生命之谷——上下求索录
第四章弱者的力量
七、权力的罪恶性及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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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学者喜谈“禁欲”与“纵欲”的问题。为此,他们写出了一本本有关禁欲主义和纵欲主义的洋洋大作,这些著作说到底是纵欲主义的产物而非禁欲主义的产物:没有欲望的人是不会写作的。而在我们看起来,这些著作不是多余的,就是过于冗长。
简捷说来,“禁欲”并非无欲,而是某种较复杂、较间接的欲望的表现:这些表现往往还被抹上了非生物的以至文化的色彩。所以,纵欲主义冲动下完成的书,往往是被当作禁欲主义的楷模供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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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欲”,意味着“精神形式的生活”已经对人体的权力分配学提出了强劲的要求,并最终在实际分配的程序中得到了远较“感官形式的生活”为大的份额。如此看来,“纵欲”,则意味着“感官形式”在生活中占有了压倒性优势。所以,“禁欲”并不崇高,“纵欲”也不卑劣;二者只是生活的形式,之间并无严格的分际、性质的异样,不同的仅是表现形式和风格布局。
决定性的事实在于,人的状况表明,精神形式的生活对感官形式的生活,有日益大的影响力。而感官形式的生活,尽管在人体上仍是根本的归宿,但却深深受制于精神形式的生活的变迁及其影响。如,一个在文化上、精神上被彻底击败的民族或个人,就很难取得物质上、人体上的优势。另一方面,而物质、人体领域的兴衰,往往先在文化、精神领域获得鲜明的预兆。正因如此,也仅仅因为如此,“禁欲”才受到人们的景仰,而“纵欲”却遭到唾弃;尽管人们生来就爱慕后者而戒惧前者。这足以表明,为什么正是在“禁欲”与“纵欲”的激烈搏斗中,民族文化的命运始能获得强劲的动力。如果一直“守中”,一直奉行儒家式的“节欲原则”,文化进展的势头反倒孱弱了。如果那样,人们的苦痛程度或许有所降低,但文化也将一筹莫展、萎弱不堪。这种因果仿佛是在说,必须为文化的存活,付出艰辛的代价;否则,将没有文化。文化之果,正是硕硕于灾难之丛而非流蜜流奶之地;文化之花,从来绽开在蛮荒的处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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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类型与感官类型的生活也是这样,它们尽管外貌对立,却在事实上暗自沟通。而“此种生活类型”的根本败坏,足以导致“彼种生活类型”的萎缩以至瓦解。一方面用力过度,不但致疾于自己,而且传染瘟疫。
例如,要考察精神生活类型的健全程度,请到它对感官生活类型的作用及影响上去探究!要考察感官生活类型的健全程度,请看看它究竟是使精神类型的生活变得更有力还是更软弱?
“穷奢极欲”之所以不足称道,仅仅因为它是软弱之源。穷奢极欲,乃是对可贵的反压抑力量的无谓毁灭,所以是令人厌恶的“增熵行为”。这类增熵行为,由于和生命的“凝聚”之精义背道而驰,而沦为罪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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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意味着:它并不创造什么,而只是一种容易陷入的因而是低级的消耗。而反压抑力、抗沉沦力的艰难的因而是崇高形式是:新的宗教、新的艺术、新的科学、新的政治。
其“中庸形式”是:入不敷出的生活,坚守世俗的善而远离世俗的恶。而这两等级间的媒介,就是“禁欲”。通过这媒介,后者得以朝拜前者,前者得以支配后者。尽管这两等级间的差异是难以混同的。它们可以互通,但本质特征不会泯灭,它们之间的权力的争夺战永远不会平息:这是不同的生活式样对同一能源提出的权力要求。“能源分配”成为一切斗争的焦点。
然而,从来就没有“公正的分配”。一切“现行的分配样式”,总在不断强迫人们承认它的权威性和公正性,所以,“能源分配”的斗争不会停止。于是,人们竞相确立自己(尽管伪装以复数的形式)在感官领域和精神领域的优势, “分配能源的特权”中的谈判和休战,只是备战并使战争升级最终达到征服的某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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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的权力,是一切简单的、直接的生物欲望的对象。在世俗的权力中,储藏着简单的生物欲望得以宣泄的可能性。精神的权力则反之。它与世俗的权力有共同的背景和渊源;也有不同形式和不同要求──它们驶向不同岛屿的航船,尽管出自“同个造船厂”。
权力意味占有,权力导致占有──这是由人性中的惰性和物欲肉欲决定的。劣根性驱使人类,仿佛不实行占有,权力就是未成的乐章、不完美的风景画。这样的权力,与“反压抑力的不断增长”势同水火。如此堕落的权力,与反压制的使命成为敌对势力。结果,原来反压制的权力,现在却无谓消耗,直接导致权力的没落。
这就凸现了权力的罪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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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为谁而鸣?”为占有权力的人们而鸣。
“丧钟为谁而鸣?”
为那些踌躇满志心宽体胖的家伙而鸣。
──虔诚的人们!永远不要“寄望权力”!更不要寄望于任何社会结构的核心!他们只会用你的虔诚做成可口的佳肴,用以款待他们肮脏的同伙!
──虔诚的人们!你们明白,在权力辉煌灿烂的背面,是那永远朽败的虫蠹。不要对虫蠹抱奢望。他们不能挽救你们。他们,只懂得以善良的无力者为食,甚至干脆以食尸者的技能来互相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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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罪恶性,还在于它的消极性而非它的积极性。
权力的罪孽不在于它制造的暴行,而在于它导致的软弱。所谓“权力”,就是通过大量的、使人感觉良好的消耗,来使原来的强盛力量逐渐虚弱、虚脱,进而走向彻底的衰落和毁灭。
而堕落的权力也就意味着“压迫”:压迫它物、压迫异己势力。而被这样的权力压迫,则是一切向上的生长中权力之起源。各种升华和净化,都是以堕落者的迫害作为自己的助产婆的。因为说到底,升华和净化,就是把堕落者的攻击,当作自己的养料,从而完成新的新陈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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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就这样,与“罪恶”结下不解之缘。罪恶,就是无谓消耗反压制力量,向沉沦的趋势步步退让。
下面,也让我们略论“罪恶所拥有的价值”:
罪恶所拥有的价值,是终于激起了反抗,从而迫令“为罪恶付款”,包括“付出生命的和灵魂的款项”。这就是何以人的本性中有罪恶因子、但人又不甘心于罪恶的基本来由。一切罪恶,说到底无非是由于它们导致了或加剧了软弱状态因而才成为罪恶的……而“付款”是要从外部进一步加深其软弱状态。“报复”的理由是基于,人的本性不喜软弱而好刚劲,为了这个也仅仅为了这个,人开始学会,恨罪恶而慕圣洁。他从本能知道了,圣洁是刚健的前提,圣洁能“蒙神的宠爱”。
人性中这些深刻的矛盾,是基于“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于是 “说尽天下漂亮话,干尽天下丑恶事”)的两面性,于是,圣洁与罪恶、反抗与顺服、解脱与压制、以及权力与创造──成为不可拆散的同体姊妹……
而所谓权威,又是权力的人格化。在没有权力的地方,决不会产生权威。因为权威是人格化的权力。权力的人格化,有时落实并体现在某个人(或某群人)的身上;有时则不然。在后类情况下,它可以是自然力量、社会力量、文化力量、甚至是军事机器或国家机器的力量的人格化。结果造成自然崇拜、社会崇拜、文化崇拜乃至、军事机器及国家机器的崇拜。这些崇拜也是基于对宇宙根本力量的忽视和背离,是“蔽于人而不知天”的偶像崇拜,也是会削弱人的内部力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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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人所说的“权力”,主要是就权力的狭隘的、表面的形态意义而言(即权力的社会形态);而实际上的权力,则是无所不包的,如自然的权力、文化的权力、甚至精神的权力等等。
无所不包的权力,真实而完满,他不是生命活动的附庸,而是超越生死、支配宇宙的能力。它既是爱又是恨,它既崇高又卑鄙,它时而波澜壮阔时而涓涓细流:它跃出作为生物的人们的思想、语言,它的作用,使自以为超越了生命及其派生物的人们,瞠目结舌。在实证主义者密密麻麻的近视眼看来:如此广泛而脱俗的权力,怎么可能存在呢?这样超凡的权力,如何“用生活和实践”的鼠目寸光来加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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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证主义者,尤其是唯物主义的实证主义者,只有能力承认使人感到痛苦和不适的社会权力。因为社会权力是人造物,是人的理性可以完全理解的。实证主义者只会承认经过习俗或法律认可的权力,然后再以阿谀奉承的态度,视伸缩的演化的力量,为“直至万世”、不应更改、不该变化的天经地义。
实证主义者的权力狂哪里知道,历史之天,乃是无经无义,无道无德,无恒常无定性的永久混乱?永远迁化、永不凝固的混乱!蠢蠢欲动、生机盎然的混乱!在这绝对的混乱、相对的秩序中,没有什么固定的对象可以依靠──除了那充满悲剧性的怀疑精神,而“上帝则是最根本的怀疑精神和创造精神”!这一点只要看看《约伯记》中上帝在旋风中的出现就一目了然了。所以耶稣要对门徒说,“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门徒。”背上十字架,也就是把自己托付给神,坦然面对彻底的不可知性。“背上他(自己)的十字架”而不是背上耶稣的十字架一语,已经否定了传统教父学强加给“十字架”的僵硬意涵。
十字架,也许是宇宙生命那无限但并不确定性的隐喻和象征?所以,十字架能驱魔。因为机遇的威力,在于人们对不确定性的畏惧,如果我奉不确定性为宗主,从此何惧之有?而实证主义者们根本不能理解:除了荣耀和升华之外,痛苦和不适当然也是权力的有机部份,也是来自权力的运用。除了值得称许的荣耀与升华、痛苦与不适,微不足道的生活、平淡寻常的事务,也一一来自权力,来自对权力的运用和抵抗。
这里只有“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区别,而没有“存在”或“不存在”的区别。这就是权力的罪恶性及其价值!
Xie,Xuanjun:the Kingly Way(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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