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海第一卷
东方青色——春天的书
生命之谷——上下求索录
第四章弱者的力量
九、略论弱者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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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这一题目,首先需要定义这里使用的两个基本概念:“弱者”与 “美德”。
“弱者”,顾名思义是指躯体力量尤其是精神力量薄弱的人。
体现在人类身上(尤其具作为“社会人”的力量,有各类名目繁多的分化形式。如,权力(即支配别人的力量)、服从力;体力、意志力;想象力、一般的智力;对其余人类的诱惑力(包括对同性及异性)、对其余人类的反抗力;交际能力、战斗能力;道德力量、反道德力量;情绪的冲力、克制情绪的自制力;忘我的能力、唯我的能力;适应力、固执力、探索力、忍耐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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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说来,由于是各种形态的人们组成了社会,并试图发展他们的社会生活(这是所谓“合群性”的自然结果),于是人们身上的许多个性受到了阻遏,有时爆发为公然的反社会倾向。合群性使个人的力量很难不体现在他和别人、他和社会的关系中,所以一个人在社会中的处境,往往反映了他具有的力量状态。又由于没有两个人的力量是完全一致的,因而各人在近似环境中的具体处境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在上面列举的生存力量的分化形式,因而也是相应的。人类心灵深处的利害观念(它派生为:美丑、真伪、善恶、阴阳等等),都正好与对立的分化形式合拍。
最有趣的是,在一个人身上,这些互相对立的力量往往是并存的。这些并存的对立力量还会抵消,有时也会互为助长,例如,一个人力量的总和,并不是各类对立的力量分化形式之间,绝对值的相减,而是各类绝对值的相加。也就是说,体现在人身上的力量,尽管可以人为地分为若干对立形式,但它们本身却是生存力量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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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就是指在上述力量上绝对值上较小的人。一般说,人格及人性上的弱势,总要体现在其社会关系中,并受到许多社会因素的制约(如,世袭因素、帮派关系、意外的幸运等等)。“弱者”一般有其软弱而难以平衡的弱点,以致他的强点不足以弥补;而他的强点与他人相比,又可能还是太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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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美德”?如果不带任何成见,就应该承认美德就是有利于人们的生存、发展的那些特点与品性。真正的美德不能通过训练来获得,最深刻的美德,在最孤立无援的境地下不失其真的美德,不是由于“群众心理”的作用,而是来自人心深处,仿佛受到神的感召而突然说出许多方言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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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有什么“美德”?
据上述定义,“弱者”比之“强者”,本无所谓“美德”可言,就力量的角度说,“弱者”原先只配被视为“恶德”的人格化。那我们的用意是否权在搜求“弱者“的残余美德以供世俗的观瞻呢?是否仅为证明弱者也有强者的特长(即 “美德”)呢?
不是这样。需要证明的恰恰相反:在弱者身上才蕴藏真正的美德,是因为弱者比强者更有成长的希望:弱者的希望在于未来。凡体现为“弱”的人,是正走向“强”的人;凡体现为“强”人,是正走向“弱”的人。现在的弱,为前此之强的报应:由于表现为“强”而消耗过多,未来只能逐渐弱下来。反之,现在的强则为前此之弱的回报──由于他一直表现为“弱”而有所积蓄,现在才可能逐渐走向强大……
其实,这种理解并非自我而始,在耶稣纪元前五百年出现的《老子》中,早就如此闪烁着如此智慧的光芒了:“强弱相形,高下相倾。”《老子》揭示了,在人的生命中,“不幸的创造“对决“幸福的中庸”的。尽管这个权谋专家是谴责创造而赞美中庸的。(在这一点上,老子和儒家沆瀣一气,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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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的本质是什么?是节欲。
所谓“中”,就是处乎禁欲与纵欲之间,不是作为瞬息即逝的过渡(从禁欲之寂静向纵欲之喧闹的偶尔经过),而是作为长久、稳定的驻屯。
能守“中”者,方能致“庸”。庸者,常也,用也,平安也。所以, “中”是道路,是方法;而“庸”是目的,是归宿。
“中庸不可能也”(《中庸》语)里的“中庸”一辞,是指绝对的中庸,也即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由于恰到好处的节欲得以保持旺盛生命力的理想状态。这理想,是在激于苦难而动摇不定的战国时代而兴起的一种理想(不仅是古代的战国,而且是当今的全球化),所以根本“不可能也”去付诸实践。
还有另一种可能实践的“中庸”,不是上述绝对的理想中庸,而是相对的实践中庸:此种作为生存技巧的中庸不仅可能,且早就被人广泛采用为生活的原则。生存技巧的中庸原则,不仅适用人类社会,且被整个动物界乃至整个生命的适应性普遍采纳和施行──人的理性正是受到这现实的启发,才发明诸如此类的“老子理论”(其要义也如官方的“理论原则”,归根结蒂无非是“谋生的原则”)……在这意义上,“中庸”就是平衡,“中庸”的实践可以帮助达到社会的和谐。
那么,“创造”的本质又是什么呢?是反抗“压抑”,是打破平衡,是 “改变结构”──凭空的创造、精神的弥漫等等,并不存在,除非是作为庸人们自欺欺人的白日梦。而有依据的“创造”,则是生命的现象,是有机体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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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是主动改变自己以迎合环境,但不被动等待环境来碾碎自己。照此看来,两性繁殖及奇妙的基因配备,实为一切“创造”中最大的“创造”。所以周易颂扬阴阳调和的夫妇时义。说出生命世界中一切可以想象的创造的源泉。
这样一来,争夺基因的传布几率,便成为生物界一切战争的焦点。这也是一切“精神创造”的焦点,且扩大为人间一切痛苦与不和的原由所在。改变结构(生理结构或心理结构;组织结构或认知结构)的目的,原不在于“纯粹意义的创造”(这本来只是手段而非目的),而在于争取自己基因传布的各种机会!在许多场合下,这要通过改变各类基质的原有结构及序列而实现。随文明的进展,基因也已经不再是指“生理──繁殖系统”的本义而言,而更多是指“心理──交感系统”的衍义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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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与“创造”的对决性在于:中庸致力于维护现存的结构,创造致力于改变现存的结构。中庸与创造因此水火不容:在中庸失败的地方,创造力才有用武之地;创造力已经枯竭,中庸的敷衍才开始……
中庸的成功,体现为现世的、物欲的成功、中庸的成功,壅塞了创造之途。对创造者而言,“罪莫大于中庸”,不失为绝顶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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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的成功,体现为艺术的、精神的成功;创造的成功,是对中庸的无情诋毁。中庸是生命的普遍原则,中庸,就是“走最小抵抗的路”,但更多是流于所谓“水向低处流”的生物惰性。对中庸者而言,“罪莫大于创造”也是必然的,因为创造行为必使中庸力图保持的平衡归于解体,正如中庸抽掉了创造的底薪。
大凡创造者,当他们开始行动时,一般都是作为失败者至少是失意者,而登场的!也许只是为了挽救原先的失败,为了弥补内心的失意,他们才致力于创造。世界给他们太多的苦恼、太毒的剧痛,他们才在创造中找到安慰和乐趣。他们的创世记,起先是逃避、游戏,而后经历多次的重复,才形成牢固的习惯、“天生的冲动”。他们用创造慰借自尊,并获得复仇的力量,酝酿卷土重来的意志。复仇,这是多么优美的创造借口?
而中庸者却与此相反:这些今世之子,不是趾高气畅、心满意足的主人,就是心甘情愿、低声下气的奴仆;他们从中得到同样的满足,感觉同样的生活乐趣。所以,他们对维持现存结构,要比改变现存结构,具有远为巨大的热情。如果说他们也知“热情”为何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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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的《礼记·中庸》篇所表述的那种理想的、绝对的“中庸”,是生于乱世之极的思想创造!而不是生物的真实实践原则。《礼记.中庸》表述了“中国文化的精魂”,但是它的中庸论述何尝不是“披着中庸外衣的创造阴谋”?如此这般的“中庸之谋”,当然应该排除在我们的上述谴责之外。
“中庸”是阴,“创造”是阳,阴阳对立又互渗;中庸与创造,实为历史的两仪。中庸与创造,本无善恶与优劣之可言,唯其“适时与否”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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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者越是稀少的时代,则创造者的价值越高。
这时,中庸是体,创造是魄。这时,创造与“生命的歉意”相连,中庸则以“生命的满足”自诩……是啊。“慕虚名而处实祸,君子不为。”曹操的这句名言,宁愿摒弃生命的满足而趋向生命的歉意?于是,他便以血腥的创造来回答内心的歉意?──这就是弱者的美德?这就是曹操家族这个托庇于宦官和阉逆的“新兴篡权者系统”得以臻于强盛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