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海第二卷
南方赤色——夏天的书
荒漠甘泉——文化本体论
(1981-1983年)
第二章压制与反击
二、朴──太朴──浑沌太朴
054
哲学家们的最大迷误,在于把本体微型化了。其典型态度,正如《老子》所说的,“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好像那本体是个玲珑精致的摆设,一个精雕细琢、温馨可人的玩物。
但浑沌却是庞然大“物”──她无所不在。她充塞在一切不可窥见的缝隙中,她弥漫在广大无垠的她自身里。她是唯一的“大自在天”。(大自在天:印度教中最全能、最矛盾的神,兼司生殖与破坏之使命。)
她不仅支配着现象世界及其千变万化,而且她本身就是现象世界的 “质”。正如在老子哲学中,“朴”是“器”的质一样。
朴是相对的浑沌,浑沌则是绝对的朴。二者的共同性在于它们都是 “质”的,质与现象,尤其是与文化现象相对立的。《论语·雍也》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正揭示了这一对立。君子的文化使命,原在于中和这二者。
朴,是“乾──坤──屯──蒙”(分化之前的象征性易卦)式的原始状态。
055
《尔雅》也把“朴”解释成“质”。也就是说,朴是那未经雕凿、未经分剖的原始状态。《尔雅》还把匠人的工作概括为“治朴”。也就是说,造成一物,就意味着打破某种原始状态。这种原始状态,被古代的语言学家称之为“器未成者皆谓之朴。”可见,在生活语言中,朴是器之反,犹如质是文之反。
这种无可名状的原始状态,却被《老子》奉为至高无上的理想境界。《老子》书中多次以极神秘极推崇的口吻谈到这作为“众妙之门”的朴。
而在我们看来,这一推崇是完全颠乱的世界观。
《老子》认为,“常德”的最高表现就是“复归于朴”。所谓“常德”,指的是“存在的特性”。而一切存在被认为理应回归于它所来自的那原始状态。
《老子》感慨说:“朴散则为器。”他认为,朴是本体;器则是现象 ──现象起源于本体的分化。而《老子》心目中的理想境界,显然是那个“大制不割”的原始状态,即毫无廉耻的浑沌。
这种原始状态的最大原始性,表现在它是无以名状的。《老子》也找不到一个更妥切的概念表述它,只好称之为“无名之朴”。
《老子》赋予朴以如此崇高的本体地位,在三十二章中说,“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他的迷误不仅在于推崇阴柔,而且在于把精神之化全然世俗化、政治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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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太朴”,不是《老子》式的阴谋家之朴。正如我们的思想,全然不类《老子》的雌性的玄牝思想。我们的太朴,不是来自侯王的殿堂,而是来自宇宙的底层。太朴是阴性的、坠落的、永远下行的……它广大无边,哪里是阴谋论的理论家、“哲学家”们“守”得住的。
作为主宰,太朴是沉默的。正因如此,人们对它视而不见,反而把它当作无谓的浑浊、无用的“渣滓”、驱散不掉的“阴霾”。这种评价,与《老子》的思想可谓两个极端,尽管两种评价,都不足确切的描述。太朴潜伏在现象背面,比康德的物自体更为隐蔽。它是不主宰的主宰者。《老子》称它为“长而不宰”……关于这一点,他倒是说对了。
作为本原的太朴,映在中国灵性之眼中的基本属性,在是普遍的压制与永远的沉沦。中国的灵性决不象《老子》那样推崇它、赞颂它,相反,我们只是把它看做一个不可逃避的宿命和挣脱不了的本原,一个不得不接受和不得不认可的 “无名之朴”,用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可以说出我们对它的感受。
057
雌性的恐怖大王“浑沌太朴”──是高于阳性创造者的文明本原、人类本原、宇宙本原!
“雌性的恐怖大王”──用以表述、象征我们对“本体”的感受。
“浑沌”的形象色彩更浓。它使人想起一片窒人呼吸的阴霾。
“浑沌未开”──这是多么可怕地粘滞着雄性想象之翅的雌性之泥沼啊。
“太朴”的哲理意味更浓。“太”使人感到它是“唯一的”;“朴”则给人以无形体、无色彩、甚至无性质的感觉。“太朴”,引起人们某种简单但重大的联想。这联想难以名状。
两者混同起来,形成一个朦胧无匹、绵延无稽、不可言传、难以想象的本原;同时,又是无所不在的本体。
“浑沌太朴”──这是用极度的压制迫使中国的灵性之花起而反击的阴性本原。
她,是中国灵性的迫害者与激励者。中国的灵性之花,则是她的反抗者与衬托者、映现者。尽管,作为一个观念说,它并不是无限度的。
浑沌太朴──不是“始动者”,不是“第一动因”。因此,她不是上帝、造物主;而是原始母神。她这貌不惊人的“最初者”,像是生育的陶俑,大腹便便,无形往来的根本之象……怎能与威力无匹、目标明确的“造物主”相提并论?!
而作为造物主的创造者,始动者、第一动因──在中国哲学中用“阳” 和“乾元”来表达。
而浑沌太朴,则被形容为“阴”与“坤元”。浑沌太朴是完满的,她因而无须乎创造。可是阳性的“乾元”却感到自己的脆弱性,它看见了自己是反击者,是派生物这一事实。正如在人看来,宇宙是完满的,而人自己作为一个派生物却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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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灵性之花,久已枯萎、久已凋零了。
但是,他注定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重放异彩,洞彻天地。我们这一代人注定了要把中国的自信心从国际犹太人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的垃圾堆”里拾掇起来,高擎过顶。
有一个仿佛无声息的天籁,已经吹彻天涯海角、回荡在宇宙的茫茫深处,“耶和华所喜悦的的事,必在他手中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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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古来崇拜的上帝与众神;近来崇拜的“绝对精神”和“理性”; “物自体”和“物质”──仿佛都是人的生命力的幻化形式,是“阳性的反击力量”的不同变相……
阳性反击力和反沉沦,只是“后来者”,而不是“最初者”;是“激起者”而不是“第一者”。
用“阴阳”观念区分世界性的力量或形势,远比用“善恶”来得贴切而实际。后者是道德构架的评判,前者是力量形态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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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与“撒旦”,在基督徒的心目中,自然有着天壤之别。但在我们新哲学之光的观照中,却不失为同一之物:同为“乾元”的化身。它们都是朝气蓬勃的、能动的、创造的(或积极地破坏而非消极的摧磨),总之,是阳性的。它们抱负着巨大的意志与热情,创造的使命。
如果,谁把“上帝”看做和平的、消极的、慈祥安静的“老人”,那显然将之误解为雌性的“浑沌太朴”了。所以称之为“误解”,是因为浑沌太朴也并非总是和平的、安静的、完全消极的,因为她永远向下沉沦着,挤压一切。她,充满着人间意义的“不自觉的恶意”和“无意识的刻毒”。
Xie,Xuanjun:the Kingly Way(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