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教授阿忆在博客上公布了自己的工资单,一个月四千多元。他同时算了家庭开销,表示这点钱根本不够用。结果,这个家庭小账本引起轩然大波。我在美国的一个小大学当个文科助理教授,算和阿忆是同行了。我对这场热闹,有两大不解:第一,阿忆觉得在北大当教授手头紧,这情有可原。手头紧就赶紧去赚钱,写博客为这点小事发什么牢骚?第二,他发了牢骚,给读者提供了些谈资,大家一笑了之。怎么有那么多人跟着愤怒,乃至形成一场媒体风暴?
我这样的反应,大概是由于在国外住的时间太久,“不了解中国国情”吧。不过,把外面的“国情”讲讲,说说我惊异的理由,倒是也可能为我们认识这场是非提供一个有意义的视角。
我感到惊异,是因为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在美国发生。美国的“国情”是什么呢?我过去在文章中讲过,一个文科助理教授的起薪,就四五万左右。比如我有位朋友,耶鲁博士,在纽约教了几年书,著作也在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年薪甚至没有破五万。去年纽约公交系统职工大罢工,号称待遇太低,闹得全城瘫痪。当时看《纽约时报》的报道,人家地铁司机和其他勤务人员的平均工资是六万左右。当然,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在美国教书的不如开车的。我这个朋友还是助理教授,属于教授中最低的阶层。当了终身教授,怎么也八万多了。公交职工的平均工资,则包括一些资深的职工。当司机的起薪,未必比我这位朋友高。另外,大学教授有三个月暑假,其工资是九个月的钱。公交司机则是全年工作。这么一算,当教授还是比开车好。
不过即使如此,一个教授的寒酸也可窥一斑:五万不到的工资,扣去税和社安保险等等,每个月拿到的工资单也就三千。四口之家,在纽约租个便宜的房子,怎么也要一千五。再加上水电煤气,电视,汽车开销,公交费用,等等,两千块差不多就没了。剩下一千,就是管衣食之需了。我不知道他的食物开销。我自己是三口之家,食品一个月大致要花六七百吧。要知道,在美国生活,有了孩子后汽车是必须品,不能省。领失业救济的人都有车。另外,这老兄有车,却无法开车上班。一来老婆孩子要用车,二来他也付不起停车费,只好乘公共交通,这又是几十块的开支。有人说,美国教授抠门,不请学生吃饭。哈哈,这样的教授请得起吗?一顿午餐,加小费至少七八块钱,晚餐要十五六,他自己也不舍得吃。
可是,在美国的媒体上,你很难看到教授哭穷的事情。毕竟大家是自愿来干自己喜欢的行业。这也是我对阿忆的行为的不解之处。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凭什么你一定要抱怨?更不用说他这学期仅教一门课。在美国最好的研究性大学,教授一学期也要教两门。一般的学校,有一学期教三门的,甚至有教四门的。他的日子,不应该太坏。
不过,我对炮轰他的人更为不解。他小日子紧,即使走走穴,挣几个外块,这又算什么罪呢?以我自己的经验看,在学校当教授,如果光靠死工资,不仅当房奴的资格都没有,连孩子的基本教育(即课外的这个班那个班)都无法保证。大学只应该关心教授是否完成教学和研究的任务,其他的事情全是人家的私事。怎么有那么多人出来指手画脚?
说到底,还是我们的社会把教授太当回事。首先,教授的收入要明显高于老百姓,这是阿忆的牢骚的一个来源。其次,当教授就要当圣徒,不能为自己算经济账,出去挣点钱就俗了。这是阿忆的批评者的心理期待。我看,还是双方都后退一步为好:教授没有什么了不起,工资单没有必要比老百姓高。同时,教授和老百姓一样,有种自留地的自由,不关别人的事情。阿忆的事件,在我看来有些象是君子救了小人。
北大的人大概都知道,真出去捞外块最凶的,是管理学院和法学院的教授们。甚至有人说这些教授年收入上百万是个底线。而这些人的钱,并不一定象出去带课开讲座的文科教授那样清清楚楚,常有些权力关系在里面。要查的,是这些人。阿忆自称来北大后专心本职,绝不出去兼职。我看这有些清高的不必要。这么一说,让那些没条件清高的教师们更不好做人了。我在教书之外,就一直公开说自己卖文为生。我甚至说,我就象个卖米的老农,希望卖出好价钱。只要诚信无欺,就没有道德问题,而且为社会提供了必要的服务。教授们不要把自己的架子别抬得太高,别觉得自己比小商小贩高贵。否则,社会给教授抬上道德的高骄,用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徒的标准衡量教授,教授们也只能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