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当下，亲爱的，我们有好好道别过吗？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饶恕

　　最近如果没有思量过自己的死亡，是有些浪费的。

　　当英国首相说出“群体免疫”的大实话及“准备好失去至爱”之后，我立刻感觉自己日子不多了。群体免疫是让至少60-70%的人群感染后产生抗体，然后成为绝缘人墙，病毒会失去可传递的宿主而偃旗息鼓。剩下的老弱病残才能得以安全。但是，在这个60-70%以上人群感染的过程中，会先损失许多生命。我有一些基础健康问题，属于免疫力低下的人群，世界上只要有一个地方采用“群体免疫”的方式，在全球化的模式下，就很快会来到我面前，本地清零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我不自信我可以是那不感染的30-40%，而我一旦感染，应该是熬不过的。啊！我真的命不久矣！还好英国后来改主意了。

　　我这些天就尝试着跟自己的死亡脸对脸谈话：死亡，你会使我损失什么？

　　我的生命与灵魂在耶稣手中，纵使行过死荫幽谷也不怕遭害（《圣经 ∙ 诗篇》23: 4），生与死都会平安。只是如果我此时死于瘟疫，那我一生真是糊涂而过，无甚作为，属于既无江山，也无美人。有点遗憾，但除却我自己一副有些用旧了的皮囊，这世界似乎也没有能牵绊我的物。

　　不舍的其实仅仅是关系。人与人的情感关系。永不再见，这是令人感到遗憾与痛苦的事情。而安慰“不舍”的简单又实用之法就是——好好道别。也许拥抱，也许挥手，笑说一句“我爱你”，然后各自平安。这所以我对死亡的思考从未深刻，就因为每次都会停止在这里，然后注意力被转去了“道别”的频道。

　　听过一个女子的故事：

　　她的父亲是名警察。有天早上她兴冲冲要跟父亲一起去学校——之前约好的。可是父亲却接到紧急命令必须回警队。失望的小姑娘气得大哭，因为她要在同学面前丢脸了：警察爸爸没有去。因此她冲着父亲的背影说：“I hate you!”（我讨厌你！）正好那一天她父亲殉职了。三十多年之后，她跟自己说：我对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我常常想到这里就会努力搜索记忆中自己上次与人道别的样子。

　　早晨与儿子道别时说了什么？“我爱你，上帝赐给你好好的一天！”

　　上次与父母告别抱过他们么？有吧。

　　上次与朋友……其实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我有意识地尽量好好对待每一次告别。说不定……谁知道呢？

　　好好道别。父母子女，亲人朋友，夫妻恋人。尤其是现在。

　　我们所处的当下，是一个从未打开过的乱码世界。不熟悉的病毒，把我们以为早已熟悉掌握的大小世界撕裂，一波噪音从撕裂中发出，避无可避，无处不在，画面与噪音，都令人疯癫发狂。

　　上周跟儿童文学作家王岚分在大温两个城市的手机镜头前“远程抱头痛哭”。她说丈夫在上海，她自己在温哥华，这一场乱局结果若是不好，她和丈夫很可能就此分离。我虽无丈夫，却也有害怕再见不到的人。这恐惧很深，疼痛很钝，甩甩头似乎可以掩盖一时，但它真实存在。

　　1949年上了去台湾的船的人们，一定没有想到过骨肉亲情会从此离散，一生再未相见。如今我们的处境似曾相识，并且似乎更加危险：全世界都在被撕开。国与国，城与城，家与家，人与人，人与自己的灵魂。

　　原本全球化带来的效率和利益，是我们全人类的骄傲。我们互通有无，我们快捷便利，我们添砖加瓦，我们互惠互利，我们自己感觉先进富有又骄傲……直到病毒来到我们面前宣告：人类，你灵魂要去的地方靠巴别塔到不了。

　　《圣经 ∙ 创世记》中有一个“巴别塔变乱”的故事。人类彼时觉得自己能力强大，语言相通，一起加班996，努力就可以自己造个通天塔走上天堂。上帝说“看啊，他们同属一个民族，都用同一种语言，现在就做这样的事，如果继续下去，他们会为所欲为。 让我们下去变乱他们的语言，使他们彼此言语不通。” 上帝把人们从造塔的地方分散到世界各地，人们就不造那塔了。上帝同时变乱了人类的语言。（《圣经 ∙ 创世记》11: 6-9）

　　巴别塔，代表着人的傲慢与无知。

　　我起初读这故事时是不满的：变乱语言害我学得多辛苦！全世界统一语言不是很好？全世界齐心协力不是很好？刚巧全世界想也是这么想的：

　　翻译器解决了语言不同的问题。

　　网络解决了大部分时空差别问题。

　　让我们重造巴别塔！人看着甚好。

　　当初神造天地万物和人，祂“看着甚好” （《圣经 ∙ 创世记》1：31）；如今的世界模式，我们自己“看着甚好”。但是，谁说“好”才是好，这是个重点。

　　一场瘟疫灾病将全球产业链撕得稀碎，让我们明明白白看到“完美模式”中愚蠢的自己。

　　比方，全世界都需要药物，为什么药厂不赶快制药？因为大部份制药的原料在中国与印度，一些药厂却在美国，而现在所有商业生产活动都停摆，所以“无药可救”。

　　比如美国加拿大是“一妈两仔的兄弟”，却也因为防护口罩兄弟阋墙，因为口罩生产是美国厂，原料纸浆却是加拿大的。

　　中国需要恢复生产，很紧急要尽快养殖牲畜，大部饲料（玉米大豆）却在美国巴西。

　　一阵懊悔之后，各自收回生产线，各自自救，各自自顾不暇……人们正在被重新分开。

　　无数种翻译利器，把上帝的拦阻掼到一边！但是，翻译得了字面，翻译不了文明。各类文明中间的隔阂是没有办法一键翻译的。

　　比方当我将政府官方辟谣的信息贴到相熟的群组中时，却有人想与我理论英文标题中的“rumor”在翻译器上是“未经证实的信息”而非“谣言”。我哑然。厉害的的语言翻译器，只会让人在莫名其妙中误以为自己洞悉世事。

　　甚至我们同族同语种的人们都已经再不能好好沟通。多少个海外华人与原生家庭纷纷“退群”断交。原因是：

　　某一些因为有人染病死亡而快乐欢呼的人类，总是会被另一些为此感到痛苦的人视为畜类；

　　而一些心怀民族大义和爱国主义的人类又把那些离乡背井的人唤作汉奸；

　　更稀奇的是，同样离乡背井的人群中那些心怀民族大义和爱国主义的人类把一些心不怀民族大义和爱国主义的人类也叫做汉奸。

　　如今病毒绝命一笑倾国倾城。

　　我们的巴别塔，开始倾塌。世界在变乱。而我们，正在其中，被撕开，不知所终。

　　所以，我的亲人朋友们，我上次与你们道别时，有好好拥抱过你吗？如果没有，现在补一次远程的，还来得及。

　　我知道，我又想得太远了。很多人可能还未来得及想到这些，因为他们在四处奔走买口罩，囤厕纸——我也能这样该多好。

　　好啦，亲爱的，我爱你。望世界和平，我们各自安好，还有见面的一天。

　　愿上帝怜悯我们。

　　参考资料：

　　《圣经 ∙ 创世记》11: 6-9

　　《圣经 ∙ 创世记》1：31

　　《圣经 ∙ 诗篇》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