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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猪头凯凯
序
从小,就喜欢过年。
后来,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年难免逐渐变得复杂,但每当被问起时、略加思考之后,我的答案还会是——“很喜欢过年”。
于是,几十年活下来,我的心里、慢慢“捏”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小人,每隔上一年左右的时间,就会蹦蹦跳跳地自己走出来、对着农历的春节翘首期盼——然后,和他已经等了一年的东西终于再次相逢,满心快慰、幸福喜乐。
七年前,到了加拿大之后,每年到了那个大概的时节,心里的这个小人还会按照几十年的习惯定期出现——左等右等、满怀期待。
不过,他终究什么都没有等到。
于是——他安静地坐在BC省Burnaby中央公园的那片深山老林里,双手托着腮帮子,透过树冠的间隙、看着远远的天空,只能静静地去想、想那个每年都会让他去等待的春节——
上、“来,把时间撤掉!”
可能大家会对中国节日的一个细节,因为熟视而“无睹”——有些节日,会把人类社会和正常世界里一个重要的度量衡从人们的生活里暂时“撤掉”、从大脑里暂时“屏蔽”。
而这个被撤掉的度量衡是如此之重要,因为它叫做——“时间”。
比如十一黄金周的那七天,你只会记得今天是“十月几号”——如果有人问你“今天是礼拜几”,你会挠挠头,发现平时被你掰着指头从周一数到周五的“星期”这个概念,居然被遗忘了。
在那几天里,也许还有人能够经过回忆和推算、说出当天是公历的“几月几号”,但是你要再问“今天是礼拜几?”的话、那就真的要大家一起打开手机看日历了。
在那几天里,无论你是对“农历”纯熟的50后60后,还是对“农历”有印象但一直搞不太清的70后和80后,抑或是压根儿把“农历”当成出土文物的90后00后,全都要把自己日常的时间概念撤掉、然后翻箱倒柜找出常年被“尘封”在犄角旮旯里的“农历”——
请出来,供上——
因为过年的几天,周围所有人只论这个、全国上下也只提这个。
以前,我只会把这看成是一种技术层面上的特殊计时方式、仅此而已——但是,直到远在加拿大、直到与中国隔着半个地球,我才开始好好地去琢磨和品味这个以前不曾留心的细节。
也只有这时,我在过了四十多个春节后,才感觉到中国人过年时,把日常的时间撤掉、另换一套计时方式的这个“细节”里,究竟包含着怎样的一种倾情投入与极致浪漫——
来,让我们过年——把日常的时间统统撤掉!
来,让我们过年——把所有人用来上班的“礼拜几”撤掉、把平常计算着发工资和值班、休假的那些“几月几日”撤掉!
来,让我们过年——把所有人,从平时有那些关于缴手机费、缴按揭、缴水电费、给孩子缴赞助费或者高价学费的“年月日”等等这些周期和轮回中,先“放”出来!
来,让我们过年——把整个世界从“根儿”上开始改天换地、偷去日月,把所有正常的秩序和轮回,从脑子里屏蔽,让它们暂时有多远滚多远……
来,让我们过年——把所有人放进一种专门用来让人“专心”过年的时间和宇宙里!
为了能够疯狂、为了能够狂野,地球上的人们一直都有自己的方法——狂欢、派对、疯狂的喝酒、喝酒不过瘾于是嗑药……
而人到中年,我才发现,曾经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春节里,普天下的人们,从时间这个“根儿”上把日常那个世界和宇宙“撤掉”,带着家人、背着责任,从柴米油盐的日子轮回中走出来、把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屏蔽掉,暂时忘却一切——这才是一种深在骨子里的狂放。
而所有这些,是我在中国度过的将近四十个春节里、所从来不曾想到的。
而我之所以会有如此的感觉,我觉得仅仅是因为我身在中国之外,当然——也因为加拿大并不会有连时间都要“撤掉”的节日。
下、“我要见你,怎能预约?”
前几年某个春节的一天,我经历过一个让我至今还印象很深的事儿。
其实,整个经过很简单——那天不仅是过年,而且也正好是个周末,于是我想“贸然”电话约一个老朋友看他能不能跟我喝酒。结果不巧,他正好有事儿,于是只好作罢。
如果是在中国——这压根儿不是个事儿。
可是在加拿大,这还“确实是个事儿”。
因为,任何一个在加拿大社会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应该都已经觉察到我刚才这种操作的些许“不妥”——无论喝酒也好、其他事儿也好,哪有象我这样当天才直接打电话问的?为什么不提前预约呢?
是的,这是一个“万事要预约”的社会——看医生要预约、做客要预约、请人吃饭要预约、见经纪要预约、洗牙要预约、开家长会要预约、打疫苗要预约。我一直很惊讶,在这个每个人业余生活看上去似乎都很“平淡”的社会,怎么除了买菜和去商店、干什么都要预约?
当然,奇怪归奇怪,我平时倒也觉得“预约”是个能为大家节省时间和带来方便的好习惯。
于是,在这个“预约”性社会里,我这个临时“约酒”的电话就显得有些“不妥”——抛开对方可能正好没时间不说,主要在于会让对方感觉有些唐突和不适。
因为大家在这个“万事要预约”的模式下呆久了之后,在“无预约”的时间段里、往往会自动进入一种“时间安排不会被别人打乱”的“蛰伏”模式,或者说“安排不想再被临时改变”的“保护”模式。这时候如果有突然的请求“降临”,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大家的“第一反应”一般会倾向于“排斥”、或者说“能推就推”。
所以,即使是在“华人移民”这样的外来人口圈子里,对方接到我这个电话之后首先会感到惊奇,而在通话结束后、心里应该还会掠过一句话:“他是不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
虽然有着这些“困难”,但我略加犹豫,还是决定贸然电话我的老朋友——我们哪怕有364天都是按照常规和理性去生活的,也至少应该“划拉”出一天、和其它的日子不同。
比如,今天是在“过年”。
更何况,我是约他喝酒——喝酒这种临时起意、完全凭兴致的事儿,怎么能预约呢?
电话的结果是我邀约失败——虽然他确实有事,但还是很高兴我突然给他打电话。
因为他和我一样,虽然觉得预约这个社会习惯蛮好,但是日子久了、也很期盼一次“不期而遇”的贸然相约。
于是,带着这么多思前想后的纠结,这么一件在中国压根“不算个事儿”的事儿,在这个“万事要预约”的社会里被整出了“开天辟地”的效果——因为这居然是我移民这些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无预约的情况下,贸然电话约人当天见面。
这个“相约未遂”的事情,本来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可是,在两天后(还在春节里)我下班的阴雨里,我顺着这件“开天辟地”的事儿、连带着又想起了一件过去的事——
那是很多年前在中国、一个春节的晚上——那天晚上、我其实是因为一个聚会因为意外临时取消、而“意外”呆在家里的。
就在日常已经吃完晚饭、已经不算太早的时刻,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是的——在这个电话、手机、微信早已普及的年代里,我又听到了“久违”的敲门声。
然后,我打开门——面前忽然站着一位跨过许多年份的朋友、怀里揣着一瓶酒来,站在我面前,一身风尘仆仆、带着清冷夜风。
看到是我开门,他象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说——“直接来你家敲门、打开门才见面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我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看着他,已经惊讶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交情先搁一边儿,过年也搁一边儿,我的激动首先在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朋友敲开门、然后站在我面前了?
我们喝酒的时候,当我问他为什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如果我不在家、他岂不扑了个空?
他带着醉意的回答十分有成就感、也十分坚决——
“扑个空?那就扑个空!我就是想要突然站在你面前的感觉,要是提前打电话、这效果就彻底没希望出现了……”
这个很多年前的故事,在中国过年的时候、其实并不算稀奇——无论是各种社交媒体都已经玩得纯熟的年轻人、还是早已经玩转微信的老年人,在过年的那几天,至少在我的亲友圈子里,他们中的有些人,依然会“固执”地选择提前不打电话不发微信、而是直接贸然上门。
如果扑个空,那就扑个空!
即使扑个空,也不能破坏“忽然见到你”的那幅写意——甚至,只是不愿破坏那个画面出现的“可能性”。
可以想象——当我在前两天刚刚为一个电话约酒而被“万事要预约”的社会习惯整得“十分纠结”之后,再想起这个很多年前的故事时,心里是多么感慨和热烈。
想到这些,在加拿大的凄风冷雨里,我觉得象有暖流奔涌于周身,似有电流辐射过双颊,我虽然面无表情,但在心里已经想要潸然泪下。
潸然泪下——并不是因为此时的我在春节时分、身处异域他乡和冷冷清清,而恰恰因为我的心里是热热乎乎、滚烫滚烫的。
以前在中国的时候,我并不理解——过年的时候,为什么有的人登门之前“笨拙”地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为什么有的人在临时起意忽然决定去见另一个人的时候、说走就走、却“倔强”地在一路上都不会提前发一条微信。
那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有点儿傻——
而直到另一个“过年”的夜晚、当我身在“万事要预约”的加拿大,在风吹雨打中再次想起他们,我觉得自己才将将有些懂了他们的“笨拙”和“倔强”。
那笨拙,那倔强——是一道埋在心底深藏千年的浪漫,是一幅怀揣执念行走万里的诗意。
尾声
小时候过年,我曾拿着窗花和剪纸贴在脸跟前儿看了又看,却只觉得眼花缭乱、看不出来个啥。
然后奶奶说——“放远一点儿再看看。”
然后,我两手拿着窗花,双臂伸直,再一看、才很有成就感地说——“呀,原来是一只大老虎!”
如今,只有隔着半个地球,我才看到了以前没看到的“过年”、理解了以前没有理解的“过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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