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开始在美国政府工作的得与失

　　我在科技公司工作时已有打算一些年后去政府部门工作，想看看当公务员有什么特别和有趣之处。但真正去却有点戏剧性。有天碰巧听别人说美国政府商业部专利局来招人，于是好奇想去看看热闹，了解情况，是为将来计划的意思。快速整理了一份简历，去了面谈的地点，谈了十几分钟，我都不记得说了什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就说我的背景十分合适，问我何时可以去那里开始工作。我当时在办自己的公司，在起步阶段，产品和人员基本到位，但需要让市场有些时间熟悉那些产品，我只需花不多的时间回答工作人员的一些问题，可以用一段时间到美国政府去工作，体会一下。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60岁又重新开启一个新领域的工作，这次主要是法律，虽然也用技术背景。重新变成初生牛犊不怕虎。中国朋友们听说，有点吃惊，也羡慕这开放的政策和环境。

　　我喜欢美国首都华盛顿。朴素大气，让我忆起北京。华盛顿大区包括弗吉尼亚洲北部和马里兰州南部一部分地区。四季温和，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房价适中，税收不高，有山有河，公园密集，是难得的宜居之地。

　　华盛顿是全美国和全世界关注的中心。大区有很多活动。政治的，自不必说；其它方面的也极其丰富多彩，历史景点，博物馆，音乐厅林立，各种节日活动接续不断。华盛顿市很小，只有不到70平方英里。许多政府部门的总部虽位于华盛顿市内，但许多分部都位于或弗州，或马州。政府部门密集，政府工作人员，或说公务员，就众多。大部分政府工作人员都住在或弗州或马州。

　　整个大华盛顿地区，明显能感觉出一种“官”气: 平稳，严肃，不苟言笑，做事刻板。不像西部的加州那样奋勇激进，也不像北部的纽约那样飞扬跋扈。公务员们做事，有许多条条框框，每条都要严格遵守。这些条条框框时时会根据法律和形势等修改，每有修改必会慎重通告以及采取考试的方式来确认每个公务员都已记住并遵守。每年要重签保密协议和规则遵守协议。

　　所有公务员，从一般的办事员到总统，工资全部可在网上查到。法治，自由，民主，平等，博爱，这是美国得以成为超级大国的根基。当然，党派之争，个人之争，贪腐违法，也时有所闻，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法治的根基还是稳定坚固的。

　　在政府部门工作，与以盈利为目的的高科技公司的年底宴会中的龙虾成山、名酒如海相比，真如清汤寡水。除了全国室内室外处处都有的饮用水，其它饮料，可乐咖啡等一律自掏腰包。下级如要请上级一起吃顿午餐，10元为限，否则以送贿收贿论处。违反规定会受到警告。如果情节严重，解除职务是轻的，还可能要送法律部门论处。

　　专利局位于华盛顿市南边十几里远的亚力山德拉市，和五角大楼分部毗邻。十几栋楼围成一个独立的园区。中间是小广场，可以小坐交换信息，也供全局大会或者节日集会时用。

　　2 工作内容

　　审批专利主要是做法律工作。新加入的如果只有技术背景没有法律学位的，会有八个月的专利法培训。于是，我又重新当了一回学生，每天小考、每周中考还有每月大考。培训结束正式工作后，升到高级职位前也还要考。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中国学生对付考试的基本功还在，所以也不太费力。培训通过进到正常工作的部门后第一个半年就升了一级，又过了半年再升了一级。后来每年升一级。

　　美国专利局有两万人左右，全世界最大。工作人员中有两多。一是律师多，而且有法律学位的很多都有了理工科学士学位；二是博士多，科技知识算是比较丰富，经过了法律培训后背景也就更为全面。审批专利用的是技术背景，但是凭籍的是专利法。两者缺一不可。从技术工作转到法律工作，这一步跨得不小，但也不是高不可攀。

　　审查一个专利申请文件，首先要把这个专题的内容熟悉到一定程度。除了专业背景外，确实需要一点比较快的领悟能力才能迅速看懂申请的要点。然后就是要有判断力，在搜寻已经批准和已交申请的专利文献时，要知道如何搜寻，何时停止搜寻。这需要性格里有一点当机立断而不是优柔寡断。此外，还需要有条理，如果行事没有章法，也不适合专利局紧凑高速的工作。还有，英文也是一个要求比较高的项目。除阅读和撰写文件外，几乎每天都要和申请专利的律师打交道，有时当面约谈有时电话交流或网络会议，都需要有比较准确流利的英文。

　　我一直有一个习惯，毕竟英文不是母语，自知也不是很有语言天分的，大学英文又只学了两年，在科技公司工作时主要靠技术水平和管理能力，英文使用相对简单提高有限，于是每天都会读一篇英文文章。这文章或从杂志或者报纸或从其它文件来，多年坚持，有一定收获。于是才能在读专利申请文件，和申请专利的律师们讨论，以及写审查结果文件时基本没有问题。

　　审查一个专利申请文件的时间限制依级别而定。从看申请文件起到发出答复文件止，按中等级别来说，只有10个小时左右。到了14级，只有八小时左右。这文件有时会长达200多页，要有点悟性才能用较少的时间又看得明白，然后搜索以前的申请和已经批准的海量专利文件，得出结论，最后写出至少10页纸，有时长达数十页纸的答复文件。

　　还有相关的各项记录手续等细节也费点时间。当然有些步骤有固定格式可循，不完全要自撰，不过对速度的要求还是不低的。如果不是快手，就得自动加班。再不能胜任，就必须或自行离开或被劝退。只有能判断，做事快，有条理的人比较适合这项工作，否则就会做得很艰难，还达不到要求。大概有一半的新人一年后就出局了。还有一些人虽然留下了，但做得很辛苦，常常加班。工资是固定的，没有加班费。

　　这样过了几年，我升到了最高一级，审批官的位置，就是有自主的批准权。此时个人财产必须每年申报。专利局的工作最便利的一点就是几乎没有办公室政治。尤其是到了审批官的地位之后，自己独立工作，几乎不需要与任何其他专利局内部的人交往，只经常和申请专利的律师讨论案例。美国的人事关系比中国简单不是一点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但也不是像童言无忌那般直来直去。尤其美国各部门都有很多来自其它国家的移民，把原来的风俗习惯也带了进来，复杂性增加不少。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少了很多考虑场合，斟酌语言，察言观色那一套，可以专心工作。

　　我审批过几乎所有大通讯行业公司的专利申请，微软、谷歌、高通、英特尔、ATT、Verizon、三星、LG以及华为等等。专利系统这么多年来，大发明如手机已经少了，我工作的那几年经常就是一两个细节是新的。但近年趋势有所改变。如何看待专利申请，也已经有不同意见。极端的甚至要求取消专利。一切都在变化，这是时代的必然。

　　我从专利局退休时，保持几项纪录：无错误，平均每个案例用时少，案例往返次数少，无律师抱怨等等。上司告诉我说有的纪录在专利局里空前的，因此他不希望我退休。当然，也犯过错误，用于自警。比如，法律文件有不少拉丁词汇，我以前不熟悉的。于是打出十多页纸长的词汇表，放在手边随时参考。有一次还是漏了一个，在驳回申请文件时标明申请文件里有一个比较关键的词意义不明。律师回复有不同意见。我再查，果然是我的遗漏，以后，变得更加谨慎。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是做好工作的基本态度。

　　我有一年家人连续生病住院，于是申请一年时间转为半职工作照顾家人。美国个人和家庭第一，有私事时工作是一定让位的，所有单位都如此。事情过去后恢复全职。这也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好处之一。部分已开审但未完成的案例可以转给他人接手。同组的人工作大同小异，接手基本没有问题。相比在高科技公司不时周末半夜还需加班以赶出新产品，又因为每个人的工作都不太一样，难以马上找人接替。在专利局工作基本是有计划无意外的，都可以适当安排。

　　如果有意于升到管理职位，十几人的小组约需十几年。上千人的大组如果竞争胜出则需二三十年。几乎所有科技内容在专利局都有相应部门，半导体、通讯、机械、人工智能、化学、物理、生物和医学等等。

　　3　福利待遇

　　政府部门的工资系统是统一的，可用电影院里的座位来比拟：有竖列，也有横排。竖向是级，横向是步。绝大部分部门升级都是在横向按步升，升到最高一步才到下一级。而专利局的升级是直接在竖向从下一级跳到上一级，升到顶级了才按步升。所以在专利局工作工资升得很快。

　　在政府部门工作必须清廉，政府工的工资和在公司工作来比远不算高。我刚去时工资是在公司时的一半，也没有像公司那样有股票有红利，但是每年提级工资涨得很快，几年后工资数额大抵和公司工作相当。而且政府工作稳定，如果不打算退休，健康状态允许，可以一直工作下去，不像高科技公司除非是CXO一级，或是自己开创的，雇员里主要是年轻人的天下。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福利是医疗保险极好。而且这医疗保险退休后也和在职人员一样。此外，有除社安退休金之外的退休工资，按退休时的年工资和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年头计算。没有法律学位的人可以在职攻读，视当年局里的经费情况或许可以报销学费。这样如果哪天愿意去律师事务所工作，律师执照工作经验都有，起点就高。

　　在专利局工作的科大校友据我所知只有个位数。在其它政府部门工作的也有一些，不过据我所知也只有十位数。以上谈的基本是专利局的工作，别的政府部门大同小异。

　　在政府部门工作，和在高科技公司工作最大的区别可说是波澜不惊的死水一潭，循规蹈矩，远不像在高科技公司工作那样日新月异、惊涛骇浪。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要仔细考虑才好。还有一个前提，必须是美国公民才能进入政府部门。如果哪位希望考虑，可以到网站https://www.usajobs.gov/ 去看看。

　　【作者简介】赵婉如6367，1983年来美，获加州Santa Clara大学电子工程博士学位。曾在Stanford大学做研究，后在硅谷Fujitsu等几家公司做技术和管理工作多年，还应国内邮电部邀请合办过公司和自己开办公司，最后到美国政府商业部专利局审批专利。70岁退休。

　　【注】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