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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加拿大经营一个万亩农场

www.creaders.net | 2025-05-29 14:52:14  边城蝴蝶梦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在加拿大经营农场,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加拿大的农场主,可能是从国内移民来的,也可能是本地世代务农的欧裔家庭。他们的节奏、困境与收获,也许能为我们这些身处城市、常感疲惫与焦虑的人,提供另一种解答。

这篇长文是我正在进行的“加拿大农场主系列”第一篇,我将陆续采访散布在加拿大各地的农场主,讲他们的故事,也分享他们对自然、劳作、家庭、孤独的理解。

不是所有离开故乡的人,最终都会走进城市。也有人,像付德超,从中国河南的一个小村庄出发,靠知识改变命运,最终来到加拿大的草原上,重新和土地站在了一起。

他曾是化学博士,也曾是北京的创业者,命运无数次改变了他的方向。后来,他成了加拿大草原三省上为数不多的华人农场主,在风大雪厚、地广人稀的萨斯喀彻温省,经营着上万亩土地,种麦、种豆、种菜花,春耕秋收,看天吃饭。

岁月像是绕了一个圈,把那个从书本中突围的农村孩子,又送回了田野。只是这一次,换了一片大陆,也换了一种命运。

如今的付德超,是加中农业促进会理事长,阳光农场的经营者。他和风打交道,和雨水讲条件,和邻居一起修机器、谈天气。他的身影,已然融入这片辽阔的土地。

我在加拿大经营一个万亩农场

1

付德超出生于1960年代的河南农村。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贫困线上挣扎。冬天没有棉衣,鞋是母亲纳的布鞋,一旦下雪就湿透,走几步就冻得脚麻。家里缺油缺蛋白,孩子们多是黄头发、大肚皮,典型的营养不良。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却意外地长得极高,成年后个头接近一米九。村里人都叫他“大付”,这个外号一直跟着他,直到移民加拿大后,朋友们依然这么称呼他。

1979年,高考恢复后的第三年,他考上了大学。从此一路读到南开大学的博士,用时整整十年。

1989年毕业后,他进入深圳的南海石油公司。虽然名义上是石油公司,实际上既没有油田也没有炼厂,只能靠自主研发洗涤剂、润滑油等产品维持运转。他在那里做过研发,也跑过销售,摸索过市场。

几年后,他去了北京,尝试创业,在建材城经营涂料生意。

那时候,大付的生活几乎被应酬填满,每天都在奔波,顾不上家人。儿子对下棋感兴趣,他棋下得也不差,原本是个可以一起安静坐下来的父子时光,但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让儿子去报名参加棋艺班。

他的妻子出生在陕西,大学学的是文科。两人在深圳相识、成家。相比之下,太太对出国一直更为积极,而付德超本人当初对出国并无明确意愿。

那几年,身边很多人都在办理移民。他也动了心,加上当时在北京做涂料生意并不顺利,便顺势提交了申请。这一步,其实和当年离开庄稼地上大学一样,是对另一种活法的尝试。

1999年,加拿大向中国开放技术移民。他有化学博士的学位,得以顺利移民。温哥华是第一落脚点,因为那里有老同学可以接应。刚来时最难的是钱——北京的房子卖了几十万人民币,换算下来也不过几万美元,根本就不够花,也不敢花。他和妻子的当务之急是找工作。

妻子最先找到工作,打一份小工,每小时7.5加元的工资,头几个月就靠着这份收入支撑着全家的生活。后来,大付也在一家化学公司找到了对口岗位。

这一做,又是十年。

2010年,大付突然病倒了,病得不轻。他不得不停下工作。那段时间,有朋友说,萨省的土地很便宜,何不去看看,搞个小农场,养身体,也换个活法。

他犹豫了一阵,最后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一到那儿,一望无际的田地让他怔住了。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辽阔,童年时的饥饿、拮据、紧张,仿佛突然被某种东西一股脑唤醒了。他站在风里看着那片地,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悲凉,但有一个念头特别清晰——有了这片地,就再也饿不着了。

于是他留下了。也许是气候、水土,或是简单的饮食习惯适合他,身体状态竟然慢慢好转了。人也变得安静,整日和土地打交道,看庄稼出苗,看四季轮换。

其实那几年,萨省的农业正处在低谷。农产品价格低迷,很多农场主撑不下去,开始抛售土地,一大片一大片地挂在市场上,价格跌得厉害。大付原本只是来养病的,倒没想过真去种地,倒是他的大儿子听说这事后特别兴奋,天天撺掇他:“爸,这地一定要买下来,钱不够咱借也得买,错过这机会就没了。”

2011年,终于下手了,买了一块地,11000亩,差不多是1000个足球场那么大,花了56万加元。其中一半是贷款,手续意外地简单。那时候加拿大对农业扶持力度很大,农业贷款几乎是白送,年限长达99年,没有利息,也不要求你有什么职业背景或收入证明,基本上你愿意种,就能贷。

那几年,一些中国人也闻风而至,大举买地。但他们多数不亲自下地,而是将农场变成资本运作的工具。地价飞涨,当地人很愤怒,最后政府收紧政策,把贷款通道彻底关死了。

2

一开始大付父子连播种都不会,所有农活全是跟着别人一点一点学的。他们能赶上贷款政策的红利,赶上地价的上行周期,这些是运气。但更重要的,是人。

邻居帮了很多忙,萨省农民的淳朴让大付感慨良多。但最让他意外的,是当地的县长,Richard,他本身也是个农民,只是兼职管理政务。他没事就开车来地里看看,问大付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后来,大付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就问他为啥对我们这么好?县长说:“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你儿子。你儿子肯种地,我们这儿六十岁以下的农民已经不多了。来了一个年轻人,肯弯腰下地,我当然得想办法帮他。”

那一刻,大付挺震撼的。和他在河南小时候经历的农村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政府不是来管你的,而是真的在扶你托你。

对大付本人来说,在加拿大做一个农场主,和他残留在记忆中河南农村的种地概念,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加拿大,农业高度机械化,人工劳动几乎被设备取代。他笑称,在这儿当农场主,只需要知道哪是麦苗、哪是杂草,知道什么种子埋下去会发芽,地就能种起来。但话虽这么说,他却一点不觉得这份工作轻松。在他眼里,“农场主是一个万能人”。

从最基础的驾驶技能说起,在加拿大,只要持有一级驾照,就可以开巨型卡车,这在别处已是一份体面的职业,而在农场主这儿,只是日常操作。除了各种型号的拖拉机、收割机必须了如指掌,还得会修、会保养。近年来,无人机、精准喷洒系统等高科技装备也逐渐成为标配,农场主也得跟着不断学习、升级。

而农场也是一门生意。在加拿大,粮食是可以卖期货的。在经营的第一年,大付试着用期货交易来卖粮食,播种时就将未来的收成卖了出去。结果当年秋天收购价上涨,他们虽然保本,却错失了一笔可观的利润。这次经历让他明白,农场主不仅要会种地,还得看盘面、读数据,做的是综合判断力极高的工作。

“我们理念中的农民,往往是文化水平低、靠体力吃饭的人。但在这里,农民要掌握的知识面远比我们原先理解的多得多。很多所谓高级职业的技能,在这儿不过是农场主的基本技能。”

我在加拿大经营一个万亩农场

3

为了生活便利,大付在萨省首府里贾纳买了一套房子,农场离那里约有80公里。每天早上,带上食物,出去一天,晚上再回来,生活简单而规律。

萨省的夏天日照时间长,早上五点多天就亮了,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天黑。这一季是最忙的时候。播种期集中在五月和六月几天里,时间窗口极短,一旦错过,整年都要受影响。那几天,他恨不得不睡觉,白天干,晚上继续干。农机装备了大灯,夜间也能作业。播种时,感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得累趴下才甘心停下来。

但收割又不同。因为夜里有露水,潮湿,机器进地后容易卡住粮,不仅效率低,还可能损坏收割机。所以秋收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争分夺秒地抢时间。整个收割期里,他和三个儿子几乎可以包下全部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就临时雇上两名帮工。

冬天相对清闲。虽然田里不忙,但也不能完全歇着,因为设备要保养,有时还要处理账务和来年种子的预订。

相比城市的四季如一,农场的生活是跟着天光与土壤走的。没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也没有假期的概念。但节奏清楚,身体知道该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歇,土地也会用收成告诉你这一年到底过得怎么样。

刚到萨省时,付德超对加拿大农业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他过去在中国农村积累的有限经验、方法,在这里几乎派不上用场。一切都得重新学习。

萨省的面积是四个河南省的总和,人口却不到110万,相当于中国一个县的人口。地广人稀,邻居之间的距离以公里计,十公里之内有人家,就已经算是近邻。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和人之间更依赖彼此,这不是出于社交,而是出于求生。

如果车子陷入沟里,周围的农民要是知道了,哪怕手里农活正急,也会开着车过来帮忙拖车。

有一次,他的弟弟在农场帮忙时受了伤,才真正感受到偏远地区医疗资源的紧张。镇上只有一个卫生室,平时只有护士值班。护士能做最基础的包扎和判断,如果需要医生,不是病人去找医生,而是由她决定是否联系医生,甚至是否启动直升飞机的医疗救援。一次,邻居突发心梗,政府的直升机二十分钟就赶到,把人救了回来。后来那位邻居说,自己已经被直升机救过两次了。这些医疗费用全部由政府承担。

萨省的冬天极冷,最冷时可达零下五十度,但没有人冻死。当地人常说,没有不合适的天气,只有不合适的穿着。这里,每户人家都习惯性储备足够一周的食物,风雪来时窝在屋里,政府的铲雪车会在风雪结束后第一时间清理主干道,生活从不因此停摆。

4

但真正让大付感到震撼的,是这片土地上的农业逻辑。

起初他仍本能地带着中国农村的思维方式来管理农场,但很快发现处处不通。首先是耕种方式。在中国,不翻地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在萨省,翻耕被认为是破坏性的操作。当地人推崇免耕,即不翻地,直接在前茬作物残体上播种。这种方法可以有效保留土壤表层结构,减少风蚀,维持微生物和蚯蚓的生存环境。有人告诉他,萨省至少有六十年没有大规模翻耕土地了,但土壤并未退化,相反更健康。而中国的沙尘暴,部分根源正是来自于对土地的深耕滥翻。

中国农民觉得翻耕是必须的,但实际上它代价极高,不仅耗费大量柴油,还会破坏土壤结构,导致板结。加拿大农民讲的是顺势而为,能不动的就别动,不去打扰,是一种尊重。

农业的终极目标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大付经常思考。是最大限度地从土地上压榨价值?还是留给下一代一块健康的、可以继续耕作的农场?”

在他的家乡,为了保产可以抽干地下水,小时候两米就能打出水的地方,如今打一百米也难觅水源。而萨省,地下水位依旧稳定,不是因为这里更富裕,而是因为制度和文化不允许透支未来。

当地农民不会为了追求高产而滥用农药化肥,也不会为了眼前方便去破坏自然结构。有华人买下农场后,想填掉地里一个碍事的水坑,结果被周边农民质疑,“它比你来的早,怎么就碍事了?

在这片土地上,自然不是可以随意征服的对象,而是需要共处的生命体。

因为种种原因,中国农民习惯从每一寸地里榨取最高产出,加拿大农民却更看重长期平衡。这也是为何他们很少在地里施重肥、打毒农药,宁可产量少一点,也要保住土壤的活性。

你想的是赚一季钱,还是传一块地给下一代?这个问题,大付如今早有答案。

在萨省,农业不仅是生活方式,更是一种产业形态。

这里地广人稀,人均土地占有量极高,农场普遍规模化、设备大型化、管理高度自动化,加之低人口密度,整体劳动效率远高于中国农村。

与其说是农民,不如说是农业资本家。哪怕是最普通的一户人家,其农场也往往拥有几百万加元的设备资产和清晰的经营账目,运行方式更接近一家中小企业,而非传统意义上的种地糊口。

这种产业结构带来的最直观结果,是极低的单位生产成本。以小麦为例,萨省的农民如果能卖到五毛钱一斤,已经非常满意了。而在河南,即使小麦卖到一块多,农户也未必能真正赚到钱。两者差距背后,不只是价格,而是体制、方式与效率的全面差异。

更重要的是,加拿大的作物产量虽然不高,但品质出众。他们不追求“N连增”,而是慢慢地种、合理地管,土地不过度施压,作物可以悠悠然地生长,这样种出来的粮食当然也更健康。

中国之所以要对加拿大小麦征收高额关税,正是为了抵挡这种低成本高品质的产品对国内市场的冲击。

我在加拿大经营一个万亩农场

4

很多人以为在国外种地是件轻松赚钱的事,但在大付看来,这并不准确。

在加拿大做农场主,是苦乐参半的职业,需要运气、知识、技术,也需要对不确定性的长期忍耐。表面看,它充满诗情画意,但实际上它更像是一门高风险高投入的生意。

“不是轻松赚钱。”他说,“养活一家人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有一定的规模。”农场经营的难度,不在日常劳作,而在不确定性。农业受自然影响极大,加拿大粮食大部分依靠出口,收入高度依赖国际市场的粮价波动。如果哪一年俄罗斯、巴西也大丰收,加拿大的粮价就可能暴跌,甚至赔钱。

有一年病虫害来得早,农药使用受限,眼看着地里出问题,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损失掉一季收成。

2017年,萨省大面积干旱,大付的农场也未能幸免,当年亏损严重,是这十几年里最难的一年。

大付的大儿子是全家里最热爱农业的那一个,也是最早鼓动父亲购买农场的人。从学习耕种到投入管理,他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与情感。那一年,他投入最多,种得最勤,赔得也最惨。

这次打击几乎压垮了他。那年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缓过来。

十几年农场经营下来,大付真正想放弃的时候并不止一次。有两年,他差点就准备收摊了。好在拉长周期看,还是赚的多。尤其是2022年,全球因俄乌战争导致农产品紧缺,而加拿大正值丰收,那一年几乎赚了十年的钱。

俄乌战争对整个萨省的农业都是一个极大利好。一个七十多岁的本地农场主对大付说,他种了一辈子地,只赢过三次,这就是一次。

疫情那两年,也是萨省农民最好过的光景。通货膨胀严重,但农民反而成了受益者,因为他们正是通胀的源头,他们卖的粮食,也是最底层的原材料。更重要的是,加拿大农民不受边境封锁影响。别人不能跨境,他们可以。一个配件坏了,必须从美国买,就可以豁免出入境限制。

赚了钱之后,农民也会消费。换台新的皮卡、更新农机设备、加盖粮仓,这都是常态。冬天去外地度假,更是一种普遍生活方式,那也是属于农民的犒赏方式。

在付德超看来,土地从来不是单一的概念。它既不是纯粹的资产,也不仅仅是一种生产工具。对他来说,经营农场,是三样东西的叠加:工作、生意与生活方式的完美结合。

“土地很特殊,”他说,“它是一种优质资产,是资产配置的一部分;它也是最基本的生产工具,是农场不可或缺的组成;但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生活方式。”

在这片土地上,拥有一片良田,他可以笑看风云变幻。

我在加拿大经营一个万亩农场

5

他最喜欢的那块地,是房子所在的高地。那是一处地势略高的小丘,站在屋前,整片田野尽收眼底。天气好的时候,视野可以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每年庄稼盛开的时节,成片的油菜花和豆科作物交织在一起,黄绿交错,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光晕。风一吹,整个地面像水一样起伏,像是一片无声的浪潮从远处缓缓涌来。站在那里,会生出一种幻觉,不是你在看土地,而是土地在呼吸、在回应你。

阳光、空气、视野、安静,这四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成为他心中理想生活的全部定义。没有城市的噪音,也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嚣,只有风吹草动和偶尔几声鸟鸣。

他说自己不怕寂寞。相反,那种没有光污染的夜晚,反而让他觉得踏实。站在院子里,抬头就是铺满整片天空的星海,清晰到可以数星座的轮廓。有时候还能看到极光,像水墨一样在天上晕开,远远比照片里壮观得多。

城市里永远看不到这样的夜空。

有时候,夜晚风很大,草在院子外面来回摆动,像是在低声说话。他就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天,什么也不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这片土地之间,不再有任何陌生感。

他们现在经营的农场,前任是一位德国裔老农,靠这块地养大了四个女儿。交接那年,老农夫对他说:“我们一家在这片地上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现在,轮到你们一家了。”

那一刻,付德超心里很有触动。老农夫不再经营农场的原因,是四个女儿都上了大学,家里成了空巢。他觉得,也该退休了。头三年,他们夫妇每年都会回来看看,关心有没有遇到困难。如今他们依然住在附近,有几百万的收入,却租房住,不置产业,也不外迁。那种人和土地的关系,跟他过往熟悉的世界很不一样。

“他们更重过程,我们更重结果;他们更在意土地,而不是拥有土地。”他说。

在中国,土地意味着身份与资源。而在加拿大,许多农民更倾向于租地种植,不执着于所有权,但深切地珍惜使用权所带来的人与自然的链接感。他们和土地相处的方式,更像是合作,而非控制。

这些年走下来,付德超逐渐理解这种关系。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他经历过高峰与低谷,看到过孩子的投入与失落,也慢慢读懂了农场的节奏。他开始相信,有些价值,不是通过收益表来衡量的,而是藏在一代人又一代人接手土地、走进田野、看天吃饭的生活之中。

大付的另外两个儿子,也曾在农场生活,一起做过农活。但后来,他们还是选择了离开。

其中一个原因,是家庭内部对生活方式的分歧。大付的太太始终对萨省的农场生活不感兴趣。那里的孤独、节奏、社交的缺失,对她而言是一种压抑。她希望孩子们有更多选择,也更适应城市生活的节奏和环境。因此,在孩子们成长过程中,她倾向于引导他们离开农场,进入更开放多元的空间。

最小的儿子从小在城市长大,后来考入安省的大学求学。太太因工作调动,也逐渐将生活重心移到了东部。老二则在萨省完成了大学教育。

四五年时间里,家人陆续分批离开了农场。那个曾经承载一家人共识与奋斗的土地,逐渐只剩下付德超一个人在坚守。

“很正常。”他说,“当地农民家里,也有人离开了土地,总会有人回来。”他不对未来做阶段性的预期,更不强求子女一定要回来接手。他明白,这代人与下一代之间,对土地的理解方式终归不同。

至于农场的未来,他也有自己的打算。雇人托管是一种可能,逐步退出日常管理,让土地进入新的生命周期。毕竟,加拿大农场断代的问题虽不罕见,却也并未构成真正危机。

如今的农业,机械化程度极高,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农照样能独立驾驶现代化拖拉机作业;而土地本身,也很少真正流入市场,大多数还是家族内部代际传承,五代、六代,延续至今。国家在政策层面也始终鼓励传承,给出税务、贷款等多方面的支持,以维系农业生态的连续性。

“能不能有人接手,不是问题的核心。土地不会轻易断。总会有人回来,或者另有人开始。”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有些关系不是一代人就能说清楚的,也不是一代人就能决定的。

我在加拿大经营一个万亩农场

6

在十几年的农场生活中,付德超几乎没有感受到文化上的隔阂。相反,他始终觉得当地人友好、包容,不论肤色,不论出身。真正困难的,不是文化冲突,而是孤独时刻的心理承受力。

最孤独的阶段,是2017年农场亏损之后。那一年,全家人都受到了打击,太太和孩子动了离开的念头,农场变得沉寂。他却没有动摇,“我挺愿意融入那个环境。”他说,“天地之间只有我,人变得无限渺小,但心也变得宽广。没了傲气,也没了抱怨。”

那种辽阔和沉静,不是一种苦,而是一种洗礼。

白天他在田间驾驶拖拉机,夜晚一个人坐在厨房里吃饭,听着本地电台播报天气、作物行情、城里举办的集市通知。有时开车绕地边巡查一圈,天边亮着霞光,风吹着麦苗,他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是完全的一个人,但却并不感到恐惧。

偶尔遇上下雨天,他就会去镇上的小酒馆坐坐。酒馆不大,里面摆着几张木桌,熟客们喝着啤酒、聊着天气。他坐在吧台边,不急着说话,只听他们讲庄稼、讲机器修了几天才修好,讲哪个邻居的牛跑丢了又找回来。他不属于他们的过去,但在那样的时刻,他感觉自己确实又是他们的一份子。

有人问他,如今怎么看自己的身份,是中国人、加拿大人,还是农民?

他停了一会,说:“我是土地上的人。”

他的童年没有关于故乡的眷恋,更多的是饥饿与寒冷。他不怀念那段日子,也并不执念于身份归属。他说,小时候就想着要离开;后来真的离开了,也没再回头。

对他而言,身份不是标签,而是一种状态。他不再期待归属,只想静静地与土地共处——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下雪时在屋里修机器,看星星。

在这样辽阔而缓慢的生活里,他不再焦虑于被理解,也不再执着于证明。他只是认真种地,认真生活。仅此而已。

回望这一段旅程,若说最自豪的事,大概是能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度过了十几年风雨。而若说遗憾,他也坦然:“如果一开始来到加拿大,就直接下农场,而不是先去化学实验室,可能会更好。”但人生的路径很少能重新排布,他也不抱怨。

至于中国的农业,他仍然在关注。“有些地方已经不翻耕了,比如河南,有的地两季,一季不翻耕了。”他说。但遗憾的是,很多农民不知道这些方法,信息传不到他们耳朵里。他并不责怪农民,而是批评那些本该承担传播责任的农业科研系统:“我怪那些农科所的人,读了那么多书,为什么想不出办法,把技术真正送到地头去?”

他认为,中国农业的问题,不只是技术和产权,更深层的是文化里的急功近利。能不能接受短期减产,为了不透支土地的未来?能不能放下对翻耕的执念?能不能不再把农业当成对土地的挖掘,而是一种合作?

对于农场的未来,他没有预设,也不执着于接班。“这代人的故事,会不会被忘记?也许会。”他说得平静。

但土地会记得。他们已把一段生命埋进风里,融入土壤。那些奔波、焦灼与欢喜,随四季起落,沉入草原深处。也许多年以后,当风穿过田垄,当谁在黄昏聊起旧事,有人还会记得——这里,曾经站过几个远方来客,步伐笨拙而坚定。

如果命运宽厚,或许他们的子孙,会以另外的方式,与这片土地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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