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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的大学校园坐落在一处山丘上。每个工作日的早晨,我都会开车穿过中西部平原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朝着远方云朵触碰大地的方向。车程的最后2分钟,我开始爬坡、转向,在高处回看来时路已被树冠遮挡。迎面而来的是停车楼里的漆黑一片。一天的工作便开始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全职工作,助理教授,终身教职轨道。31岁,第一份工作才刚开始。此前的七年博士研究生时光,我把人生意义附着在对这份工作、这个头衔、这种轨道的希冀上。签好合同后,我在朋友圈宣告这是梦想成真的时刻。但我深知,这其实是一个谎言。一个幸存者粉饰的谎言。那七年间,我每周几乎都有想放弃的瞬间,也试图探索过别的职业路径。仿佛只有在幸存之后,那些不坚定和彷徨才能够被原谅。
他们说,一个外国人能在私立文理学院找到一份文科教职,你一定拥有过人之处。于是,当我第一次走进写着我名字的办公室,坐在崭新的升降桌前,我便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拥有任何“过人之处”。以及如果有,我是否需要不停地向他人展示、证明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正式开学前为期一周的入职培训,我照例坐在会议室角落,心里默数着新老师中的非白人数量。好的,那是一个深色皮肤的男老师。好的,那位女老师头发和我一样黑。啊,坐在那边角落的看上去是一个印度人。不对,他的英语太标准了,应该是出生在这里的印度裔美国人。OK, 深呼吸,我是唯一的东亚面孔。没关系,我可以的。没关系,应该不会比读博更困难。
第一个学期我要教一门课,两个班。系主任告诉我这是新入职才有的特权,有些系的老师一学期要教三门不同的课程。她问我对排课时间的偏好,我回答都行。我的课程于是被安排在了周一和周三下午1点到4点之间。显然,其他时间都是其他老师的偏好。渐渐地我才明白,周二和周四上课意味着周一和周五连上周末,每周都可以有四天小长假。上午上课,老师和学生的精力都更好,下午也方便早回家陪孩子。我没有生活,不需要周末。我没有小孩,下午也不需要早回家。年轻新老师,也就意味着没有偏好。
第一堂课的情形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能想起18个学生毫无表情盯着我看的样子。这是一门我没有教过的新课,女性主义概论。与我的博士研究方向有重叠,但更多的是陌生的理论、人名、以及文章。第一周课后,我在日记中写道,“我需要用一门不是我母语的语言、讲述那些并不是从我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知识。”
学生们都叫我Dr. Yao或者Professor Yao,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是在喊另一个人。我则花很大力气去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非白人学生的名字比较少见,让他们教会我正确的发音后就能很快记住。大部分白人学生的名字重复率则很高,很多在我看来长得也很像。我在课堂上不止一次把Michael叫成Jacob。有一次他们俩甚至挨着坐在一起,还同时举起了手。我看着他俩相似的运动装以及同样卷卷的金发,只能在心里默默尖叫。
听别人说,文理学院课堂看重老师与学生之间的互动。于是我尽量缩短自己的讲课时间,在课堂中设计不同的活动,用提问的方式教授知识点。我还积极参加学校每周的教学工作坊,从别的老师那里学来一套套辅助课堂讨论的方法,鼓励学生在课堂上多发言。每次提问后的沉默时间,我都觉得是那样漫长。在学期末的教学评估中,一条评论却写道,“能看出这是她当教授的第一学期。上课她自己讲得太少,反而都让学生来说。”看来我和他/她对文理学院教育有着非常不同的想象。
走在校园中我经常会被误认为是学生。一位行政人员因此向我道歉,发来长长的邮件解释,还夸赞我年轻、羡慕我的“亚洲人基因”。“不能怪他们”,我告诉自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经常穿着和学生一样款式的运动鞋、Z世代女生中流行的紧身上衣去上课。我使用和他们一样的时髦水壶,放在办公室的润唇膏也是TikTok上很多人推荐的品牌。是的,我也会刷TikTok,我想知道我的学生们每天都在关心些什么内容。我的学生中一半以上都是运动员,虽然我对职业体育项目一窍不通,每周有空也会看棒球、橄榄球、篮球比赛转播,或者至少知道近期大的赛事。我想做一个和学生充满共同话题、打成一片的老师。
但我也逐渐意识到,对于大学老师这份职业来说,年轻和平易近人实则是一种劣势。系里一位有经验的老师在旁听完我的一次课以后,说起我上课说了太多“OK”、我太“sweet”,学生可能会觉得我没有权威。权威,威严,这是离我多么遥远的词。课上我和学生讨论起一位典型的大学教授或者科学家的形象,我意识到我在所有维度上和一位“典型的大学教授”都不一样。每当我在答疑时间或者邮件中,向学生一次次解释我的打分方式时,我都会想,如果我是一位年长的白人男性,他们还会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让我打更高的分数吗?
春季学期开学前,我决定向系里表达我的偏好。于是我的课程被排在了早上10:30-12:30,清醒且活力充沛的时间。我依然教上学期教过的女性主义概论课,以及另一门崭新的从女性主义视角研究AI技术的课。对此我充满期待。我给学生布置了关于AI技术在社会和文化层面影响的最新研究文章,和他们一起讨论现代科学与数据化背后的认识论假设。每周我们还会用定量方法尝试回答一个女性主义的研究问题,试图打破学科界限与方法壁垒。这些话题和讨论都让我着迷,虽然时常备课到深夜,但我每天都感受到智识上的进步。这段时间的日记中我写道,“应该很少有人会说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我真的想说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然而当周围世界一切都走上正轨时,外部世界却开始风雨飘摇。行政令、裁撤政府部门、缩减科研经费、移民遣返、关税……一条条新闻爆炸式涌来,人人都忧心忡忡。另一头房间中的大象,则是AI技术对教学过程的冲击。学校要求我们设计的每一项课程作业都要考虑AI的潜在影响,越来越多的作业和考试都回归到课堂手写形式。这两方面冲击对现在的美国大学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它们叩问的也都是大学教育存在本身。
在这些忽远忽近的冲击中,我谨慎且专注地上完了春季学期的课程。我试着改掉说太多OK的习惯,但不知是否奏效。在学生口中我是那个“超级友好和平易近人的老师”,这也就意味着我离权威依然还有很远距离。我的办公室有了几个常客,他/她们与我分享自己的私人生活,关于友谊、爱情、信仰、政治等等,我则招待他/她们质量上乘的中国茶叶。在他/她们的邀请下,我去了女篮队比赛、穆斯林学生组织的开斋节、以及琳琅满目的跨学科讲座。我时常感受到外部世界在崩塌的同时,我的周围生活却越来越具体。“你只能做好你正在做的事情”,一位年长老师这样对我说到。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回家的路会从缓缓驶下小山丘开始。这时学生们都不知所踪,校园变得安静而神秘。道路两旁的树林间,经常能看见鹿群正低头吃草。偶尔它们决定要穿过马路,车辆都会停下来给它们让路,排成一条长龙。司机们都探出头来张望,仿佛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鹿群平安通过。一只、两只…五只都通过后,鹿群消失在教学楼背后的树林中。下班的车流开始恢复,行驶仍在继续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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