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百万，藤校毕业 最后还是“烂尾”了？

偶然间在小红书上刷到了Amelia的自述，她说，作为第一代鸡娃，父母在她身上的教育花费超过了100万美金，从小开始学网球、钢琴、小提琴，就读于美高美本，大学环球旅行。

但现在她30岁，无业、无存款、无对象、无固定的朋友圈，和父母的关系、身体健康、生活秩序都一塌糊涂。

反思自己的成长经历，她给中产家长提了一些建议，这条帖子收获了近50万阅读量，近2万点赞和收藏、2700多条评论，有宽慰，有批评，有反思，也有谩骂。

采访中，她说起幼年因做错数学题被关进狗屋，这么多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认可，经济上是富养但精神上自我价值感很低，“在我看来，精英教育就是失败的，它太程式化，总把人当作一个项目来完成，但我见过所谓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没有一个是被父母鸡出来的。”

“百万美金”培养出的第一代鸡娃

Amelia粗略估算过父母在自己身上的教育花费：

小学读公立学校时，因为是外籍身份，每年要交几万块的费用，后来读国际学校，学费一年十几万；

学钢琴，一节课一小时800块，从小学学到高中毕业；

高中在北美的寄宿学校，光是学费，一年就5万多美元；

图源《善意的竞争》

大学在美国小藤读哲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合计超过百万人民币；

4岁时就去日本旅游，单程机票几千块，大学春假去坎昆、智利和阿根廷旅游，大四毕业那年，背包游东欧和南欧……

二十年的总花费，不少于百万美金。

巨额的教育投入，换来的成果也不算差。

Amelia的钢琴，早早就过了10级，达到了相当于专业水平的“演奏级”。她从小到大学业成绩也不错，爬藤成功，毕业后以文科生身份，进入了华尔街知名投行工作，年薪十几万美金。

“客观来说，我在所有的指标上，都已经做到了我父母想要的，只是他们仍然不满意。”Amelia说道。

在“尽力满足父母期待”之外，Amelia也有自己个性的一面。

比如，初二就开始谈恋爱；到美国读高中后，突然获得了充足的自由，经常在人人网或B站、YouTube上分享自己的留学生活，收获了许多粉丝，随便写段文字就有几千个转发，这带给她很强的满足感，也让她花费了更多时间在社交、玩乐和网络上。

2018年她开始炒币，赚到过不少钱，有段时间自信心膨胀，觉得自己“看透了市场规则”，投资了一些币圈类金融产品，然后就把赚到的钱和本金都输光了，还倒欠钱。

回国后，Amelia在一家规模颇大的金融机构工作。2月份，公司让她内部转岗，转的岗位也很好，但她就是“突然情绪爆发”，完全不想工作，在岗位上摆烂躺平，然后被公司裁员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失业后，又遇上股市暴跌。她在炒币失败后问父母“借”了一大笔钱，那笔钱父母说是给她买房子，但她不看好房市，就拿去炒股了，正好那时遇上股票全线暴跌，情绪很是崩溃。

父母让她把股票卖了止损，但她不愿意这么做，还问同学又借了些钱，这让父母很是生气，说要跟她断绝关系。

因为种种原因，上半年她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了好几个月，也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在工作、身体、亲子关系、投资全面溃败的情况下，她在小红书写下了《百万美金教育培养的loser》的笔记，说自己是“鸡娃家长的噩梦”“精心培养的废物”。

重金教育投入与藤校名企的成功是对应的，那所谓“失败”的根源又是什么呢？在和Amelia的采访中，她揭开了精英教育的灰暗面。

精英教育的“受害者”

Amelia总结许多“精英”的突然崩溃，是因为CPTSD发作了。

CPTSD也即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通常由难以摆脱且长期、反复的创伤引起，比如童年虐待、家庭暴力。

患有 CPTSD 的人通常有自毁倾向，毁掉本来大好的前途，或者把一切搞砸，因为“混乱”才是他们从小到大熟悉的东西。

她的创伤，正是来自于家庭，来自于高知精英父母。

学琴的那些年，她要每天5个小时不间断地练习，即使出去旅游，也要选择有钢琴的酒店。她不敢偷懒，也不敢少练，因为那样父母会直接扇她耳光。

高中到美国之后，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不知道是怕挨打的后遗症，还是被程序化了”，她仍然坚持练了三年琴。上了大学后，她才停下练琴这个习惯性动作，再也没碰过琴，甚至不去任何音乐会，长达十年。

她不太擅长数学，经常做错题，一做错题，父母就会罚她站，或者不给她饭吃。数学考试成绩不好的话，她还会被关到家里的狗屋里。

因为这段经历，她没养过任何宠物。直到现在，父母还是会说，“我花在你身上的钱和心血，还不如花在家里的狗身上有用。”

教育方法极其简单粗暴，但Amelia父母其实是标准的“知识分子”、“精英人士”。

他们是90年代的公派留学生，靠教育获取财富和社会地位，开办公司，改变了命运，所以他们也格外重视教育，认为孩子拥有比自己当年更多的资源，就应该有更好的表现。

在精英家庭里，Amelia的遭遇并非孤例。

她在北京读书时认识的一些朋友，家庭条件更好，也被打得更惨，到后来学都没法再上了，因为手一拿笔就发抖。

“社会阶层并不与教育的开明度成正比，精英们因为社会成就积累起的权威感，会让他们更固执己见，不思改变。”Amelia的父母在她16岁后离婚，各自有了小孩，对后来的孩子也还是这一套教育方法。

Amelia目睹着他们比自己更痛苦，因为她挨打后会奋进，把琴练更好，数学考更好，但弟弟妹妹连进步都做不到，能力的上限就摆在那里。

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谈恋爱是反抗，十年不练琴是，熬过补习班马上去蹦迪也是。

但这些举动造成的时间浪费只是小问题，更要紧的是，高压管控下“自我价值感”的丧失。

Amelia也有过自己的梦想，小时候她想做新闻主播，无数次在镜子面前独自练习，对着爸爸的索尼DV机说话，假装自己面对的是摄影师和观众，还在学校的春节联欢晚会上做主持。

上了中学后，她开始给学校艺术节写剧本，参加过新概念作文大赛，妈妈还每个月送她去外省跟知名作家学写作文。

但后来这些她都放弃了。对写作原本纯粹的热爱，在父母干预后，变成了需要出成果的负担，她就完全丧失了兴趣。

而且，个人兴趣与父母期待有时会冲突，后者是她不能放弃的，比如小提琴，比如去华尔街工作。

她并不真正热爱金融，但“入职华尔街”是她父母当年想做却没完成的事，她是在圆上一代的梦。

“如果什么事都是被人逼着去做的，就不会有强大的自驱力，在这件事上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久而久之就会丧失自我价值感，成为一个痛苦空虚的人。”

什么是失败，因何而失败？

离职快半年了，现在Amelia住在香港自己的房子里，写着两本和出版社签约的书籍，她没有开始下一份工作，也不打算再上班。

我问了她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你毕业于藤校、在名企工作，即使失业了，也不缺乏找到一份好工作的能力，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失败的”？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成功的？

Amelia列举了她眼里“失败”的三个表现：

一是没有一份稳定的投入与产出的事业，这事业可以是写小说、搞钱、做自媒体、给人占卜，只要能持续地做下去，但她现在没有心力维持任何一个爱好；

二是没有确定的自我价值感，内心空虚无聊；

三是没有长期的亲密关系，这亲密关系不仅指爱情，也包括友情、亲情，甚至是和非人的东西，比如宠物、乐器、大自然。

她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

她身边很多中上产阶级的孩子，也遭遇了类似处境，有去做心理治疗的，有败光家产的，有宅家啃老的，失败的表现多种多样，但共同点都是：无法建立长期的亲密关系。

长期的亲密关系，需要一个人有包容的、成长的、不退缩的、直面困难的心态。具备这些品质的人，才能在一件事上深耕、积累，得到相对丰厚的回报，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Amelia的文科生同学，在毕业近十年后，有踩中风口、不靠父母财富自由的，有从片场助理做起，成为好莱坞知名工作室编剧的，有成为最年轻的女性基金经理之一、在各种论坛当嘉宾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回避型人格，在认定的道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自己的梦想。

但他们成功了，不意味着“精英教育”就是成功的。

在Amelia看来，精英教育是高度程式化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项目来完成，功利性太强，因此总体上是失败的。

那些成功的人，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具备了成事的能力。想方设法做成一件事的主观能动性是天生的，无法后天培养。“能力”也是这样。

Amelia把“能力”分为决策能力和规划能力。金融行业的买和卖、看空和看涨都是决策，人生中选择和谁做朋友、选择什么工作、选择哪种生活，也都是决策。决策后如何去完成，考验的是规划能力。

这些能力不是家庭、学校或社会环境能培养出来的，不然何以解释同一个家庭长大的孩子，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Amelia在尝试与自己“失败”的人生和解。

父母希望她有一段稳定的婚姻，两个可爱的小孩，有份体面的金领工作，住在香港半山或纽约上东区，这是他们期待里的成功人生的样子。

但那不是Amelia想要的。从小优渥的物质条件，并没有让她度过一个美好的童年，“不需要很多爱，只要有很多钱就会幸福”也只是一种互联网臆想，她赚取过大量的金钱，也体会过短时间内尽数失去的滋味。

现在她真正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量用来写作、生活的时间。

因为生活有了确定性，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也在消退。尽管写作不顺利会带来新的痛苦，但她不想再当遇到难关就“退游”的人，试着去培养一段长期的亲密关系，“希望我能完全靠写作养活自己，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