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孟母 聊聊北美，西欧，长三角

有宝宝之后一直在考虑迁居的事情。

我的困境

双职工家庭在加州养娃完全就是挣大钱吃大苦。

加州养娃的价格太离谱。我之前反复吐槽过这个系统设计就不是给双职工家庭的。小娃请保姆一小时起步30刀，一年六七万。如果一方家长年收入10万交完税几乎要全部都给保姆打工。

上学后学校几乎都是下午三点放学，但家长需要工作到六七点钟。中间间隔的三小时就要把孩子送去课外班。课外班价格也不便宜。中间的接送如果没办法自己完成就要请人，也需要额外付钱。当地法律不允许孩子一个人在家里，但又不解决放学和下班不匹配的问题。

幸运是，我和老公的收入都不错，但是好的收入是靠大量的时间和心力投入完成的。我们都需要跨时区工作，无论是欧洲还是亚洲，（主要是亚洲）只要有人找都需要很快回复并处理事情。产后一年一直在带睡。长期碎片化睡眠，白天很难达到以前的全速工作状态，循环往复导致工作也做不好，带娃也带不好。

双方父母虽然有意愿来帮忙，但是长期远离他们自己的生活圈子，在陌生的地方用陌生的语言，他们都觉得很不方便。比如，一个最简单的需求——饭后遛弯——都很难达成。美国几乎出门就开车，很少有给行人随便散步的空间。一方面没有小店和生活气息，走路很无聊，一方面也有流浪汉和自由持枪，在外面也不安全。

美国的公立教育也很一般，比较好的公立也需要买学区房，上私立的话一年需要四五万刀的学费。这还不算额外活动的捐助和家长免费去学校帮忙做义工。

本来只是在吐槽和抱怨。毕竟很多时候还是在享受生活。

平时带孩子去图书馆和游乐场很方便。图书馆的儿童区都很好玩，也全都免费。常年晴天不冷不热也保证了遛娃轻松出门穿衣很简单。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也让我们温水煮青蛙。

一个漂亮的图书馆

直到前一阵子，居住区附近连续两起枪击案击穿了我的心理防线。

我开始认真考虑迁居的事情。

硅谷

我对硅谷情感非常复杂。这里承载了我曾经的梦想，也是奋斗了很久的地方。算一算我已经在美国住了14年了，在硅谷竟然也住了7年了。

旧金山湾区是非常少见的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这种气候每年旱半年，雨半年。但是我老家的气候是温带季风性气候，夏天是有梅雨季的。每次硅谷的冬天来临，连日阴雨我都会误以为是春末夏初。

这种倒置的体感和实际时空让我时常大脑错乱。剩下的300多天艳阳天也让我长了一脸一胳膊的斑。我去了好几次皮肤科，看到亚裔医生自己也一脸斑就知道这事没救了。偶尔，竟然还有人夸我雀斑好看，我更是白眼翻上天。有了孩子后经常观察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典型的加州美黑型运动女孩。

“唉……我的审美还是在东亚这个小圈子出不去啊。”我有时候恨自己没有办法有国际眼光。

“真的走么？”我老公问我。当初是我要来的。

我博士毕业的时候，他问我以后去哪，我非常骄傲地跟他说，“去硅谷”。

“如果世界上哪个地方能让两个工程博士随意地找工作换工作，并且可以把自己的头脑和智慧卖个最高的价格，那一定是硅谷。”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我武断的结论没有错，但是我们都没有预计生小孩的那一天。

不是养孩子难；是又想要两个人的职业发展，又想要做自己，还想当好家长，同时又怕孩子缺少什么；千头万绪太多所以难。

如果继续在硅谷呆着，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看看年长一些的同事们其实就有个大致判断了。

一种可能性是我们中的一个人全职带孩子，大约80%有孩子的同事会这样选。全职带孩子的人负责做饭，接送，陪伴，家长会，以及学校的义务劳动。另一个人全力工作，挣钱养家。我们俩心虚地都不对视，没有人真的想放弃自己。

另一种可能性是我们都花很多时间在工作上（和以前一样），把孩子交给nanny，但承担很大的经济压力。不仅如此，还要接受孩子之后和自己不是很熟悉，长大后也许有隔阂。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就让我喘不过气。

同事导师的妻子是MIT的博士，曾经一度留校任教，但在生完三个孩子后选择离职在家当全职妈妈。每次同事描述她如何优雅，教育如何严格，三个孩子成长多么优秀，我心里也在万分可惜她放弃了多么光辉的职业前景。那可是MIT的教职，本来她也在科学界有一席之地啊！

但我将心比心也能理解她的选择（不是说我一样优秀的意思），妈妈有的时候是自愿把孩子放在自己之前的。

我和老公很多年没有一起吃晚餐了。每天下午5-8几乎都有和亚洲的会议。但我不想孩子长大回忆起来，记忆里没有和爸妈一起晚餐的日子。

说白了，我没有十分信任别人对孩子的教育，很多事情，我想要自己来。但我又想要自我实现。这两件事都需要花大量时间。

我不喜欢硅谷的这种科技和投资文化，见人必聊股票、AI、虚拟币。每天面对的虽然是人类，但脑中跑的都是数据和模型。

但我也很怕没有知识不知道害怕型的傻乐。我的nanny是非常活在当下，每天都很开心的类型。她是加州长大的，美式公立教育，多语言，有本科学历。但聊天中我发现她从未听说过卢浮宫，除了童书和儿童歌曲之外，完全不读书不听音乐。我也害怕这样的结果。

“怀才不遇和无才瞎乐，我更倾向怀才不遇怎么办？”我为自己依然是无比在意教育羞愧但同时有某种放松。

我开始无限反复拷问GPT，试图让它给我一个最优选择。

1，俩人有稳定的收入和职业发展。2，文艺气息足，孩子会沉浸在其中。3，教育医疗福利好。4，不要过量加班。5，不要有歧视。6，有枪支管理，犯罪率低。7，对长期身体健康有利。

西欧

西欧反复出现在它给我的答案里，包括阿姆斯特丹（荷兰），马德里（西班牙），慕尼黑（德国），日内瓦（瑞士），巴黎（法国），米兰（意大利）。

瑞士几乎没有可能，作为非移民国家，外来人口想工作和居住都很难。我本来想，找个postdoc职位也很好的。几千欧的月收入，每年40天假期，还帮忙付孩子的教育费用，简直是完美工作。但这样的岗位根本不收毕业三年以上的博士。

现实来说，阿姆斯特丹是不错的地方，有半导体产业集群，说英语，但它也有蘑菇（du。pin）和红灯区。米兰也很好，半导体产业在欧洲算发达。但需要学意大利语，也很难有永居的机会。

好啦，我要骗谁呢？当法国出现在列表里的时候，巴黎郊区或南法已经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

小时候读过一本书，叫《普罗旺斯的一年》，详细描述了一个英国人在南法的阳光中每天享受生活享受美食的日子。一个对美食追求不亚于中国的地方。

更何况，想想法国那堆金光闪闪的名字吧。笛卡尔，柯西，拉格朗日，拉普拉斯，傅立叶，泊松，伯努利家族。

一大串数学家，一大串奠定了现代数理分析基础也几乎所有学科都要用到的基础知识的数学家；那些学了好多遍一直学不会的知识。

“都是上学的时候把我们整死的，没一个好人啊！”我老公如是评价。

而且还有一大堆书名。《巴黎圣母院》，《茶花女》，《小王子》，《红与黑》，《基督山伯爵》，《局外人》，《追忆似水年华》……

太丰富了，丰富到几乎要窒息。哪个作家不想去巴黎郊区写作呢？那么多著名的故事都在诉说一个画家，作家，思想家去了巴黎，在咖啡馆里，写下了传世之作。

虽然我连作家的门都没入，但想到能每天去奥赛博物馆看谷堆，已经幸福泡泡都冒起来了。

莫奈的画作《干草堆》

更何况它还有几乎免费的教育和免费的医疗。我和一些人在法国的创作者聊天，因为有很多人已经过去“享受”医疗条件，现在法国政府要求每个人每个月交一些钱。但和硅谷比，还是几乎免费。

欧洲另一个巨大的好处是它严苛的食品安全管理。有一个网络流传很广的段子说美国的麦当劳炸薯条配料表有十几种物质，但欧洲的麦当劳炸薯条只有油，马铃薯和盐。我nanny家的宝宝不到两岁开始吃很多盒装食品，工业零食，再大一些的孩子吃巨量的糖，盐，油。我非常希望我的宝宝可以健康饮食，吃真正的食物。

“想想吧，如果她长大后是自然地享受画作，享受音乐，享受美食，而不是被迫学某些乐器被迫演奏，也不是吃大量的工业糖精。”我的憧憬已经走得很远，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会法语。

一切的难点就在于法语。我开始在学了。

但有一类签证对语言没有要求，叫做talent passport，可以支持短住四年，之后想续签再想办法。这里面细分种类还有很多，我咨询了三种最有机会的。

第一种是购房落户，买一套30万欧以上的房产，再有证明支持自己每年花销的能力。欧洲三口之家大约5万欧一年能支持比较紧巴不奢侈的日常生活。

第二种是投资，办一个初创公司，3万欧的投入，之后每月有1800欧以上的收入。起始三万欧可以慢慢给自己发工资。但法国创业比加州难很多。加州几乎就是网络上注册一下，交交税就好。但法国需要写很长的business plan还需要审批手续。法国政府的低效率和官僚作风也是非常闻名。

第三种，听起来最简单但应该是最难的，叫艺术家签证。准备自己的作品集，如果可以通过审批，也能得到四年签证。（公众号也算在其中！朋友们你们的关注和点赞，也许可以助力我住在巴黎郊区！）

当然全世界不挣钱的艺术家很多，这个签证没有收入要求，那一定对作品很有要求。

无论如何，这几乎是我理想的生活了。有一份正职，按点上下班，绝不加班，每年带薪休假超过30天，晚上可以出门走走，随意在大街上就有音乐，博物馆就在家门口。每天有充足的时间读书，创作，陪孩子，运动。对孩子没有奢求，只希望她是有品味有文化的普通人。

“可是欧洲经济不好，裁员很多啊！”我老公戳破我的泡泡，“而且难民也变多，各类信仰冲突，治安不一定好。”

马来西亚

因为每天都要和马来西亚的量产厂交流。我跑去问了我经理转组的可能性。没想到同事听说后纷纷鼓励我说，这也许是很不错的选择。

“拿一样的股票，在那边物价很低。”

槟城物价几乎只有上海的1/3-1/2，如果收入不变，我们可以在当地给小孩上私校。而且华人非常多，占人口比例20%，多语言更是常见。每个人起码要说两种语言。她长大以后根本不会有任何身份认同问题。因为槟城竟然就是孙中山当时策划黄花岗起义的地方，她会非常自豪自己的华人身份。不会像有些美国亚裔，在漫长的青春期有种种的自我压抑。

有半导体产业链，有双语教学环境，有大量中华和东南亚美食，还能保住工作和高收入，简直完美。

最明显的坏处是热带气候，湿热有蟑螂。

上海

我一直对上海又向往又害怕。

前一阵子脱口秀节目结束何广智夺冠，同场演员高寒说了一句“今天何广智到达了他的上海。”我直接爆哭。上海对于我一直也是一样的存在，那个远方、那个理想中的、抵达不了的大城市。

虽然我人在物理上更远的地方，但心里一直对上海有期待和敬畏。作为长三角辐射区长大的小孩，一个小镇青年，小时候去上海难免被歧视。有一次坐夜车去上海在一个收费厕所刷牙洗脸，被看门阿姨当面骂外地人没素质。长大之后只有来回坐国际航线时会经过，但每次都会因为不会用地铁票，打车找不到上客点，种种小事又感受到乡下人进城的慌张。

“上海不是你想的那样了！”我朋友打电话哈哈笑。她说现在小孩子很少，如果带孩子回去上学，可以享受非常优质的教学质量。

上海的私立学校费用和湾区相当，但是学校硬件，教学老师都是碾压级别的。双语教学是真正把双语都当作母语在教，听说读写都要求很高。

“现在面试难度也下降很多，真的！”

我心里隐隐地担心，我们说好不卷孩子，回国接受重重考验，是不是又卷了起来。“压力会很大吧？”我问。

“如果你们不买房，房租也便宜了，公积金就可以拿出来租房子。回来吧。你现在天天吃什么垃圾，回来天天吃多少好吃的。”

好几个朋友都在有孩子之后搬家回去，而且每组家庭都告诉我生活幸福感提升很多。

“如果在海外，孩子长大后只和爸爸妈妈亲，但是回国他们还有一大堆亲戚，他们感受到的家庭连结和孤独漂在外面完全不一样。”

我和老公各自去问自己的经理转岗的机会。我们的经理都很震惊。

“真的要回上海么？”

我经理就是上海人，他去年回去了两周，送别他的父亲，在这之前他已经四年没有见过老人。他回来工作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我想着如果这一幕出现在我身上，我如何承受呢？

好多年不一起生活，匆匆忙忙见最后一面。

人就这么活着么？

我老公的经理曾经在欧洲工作过十年，被辞退后又在上海工作过几年，最后辗转来到北美。他个人的经验是觉得湾区最适合他的职业发展。但是他的妻子也在来美后放弃工作，帮助处理孩子和老人的所有事情。

“我没有听说过有人要从北美总部转出去，都是各地要转过来。”我老板说。

“帮我问问吧。”我恳求他。

回去会很嘈杂，会面对很多混乱，薪水会降到目前1/3，但是会很热闹，会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孩子会在我们制造的虚假泡泡里，假装快乐教育，实际上是另一种中产精英教育。她会和家里很多亲人有真正的交流，她会变成双语都流利的小孩，有我觉得应该有的知识。

也许就是幸福吧。真的是么？

我有些近乡情怯了。

不是结尾的结尾

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选，对每个选择充满了犹豫。现在最终的想法就是尽量请个长假，把我想要常住的地方先短居一阵子。最好带着小宝一起去巴黎近郊，去上海，都住几个月。之后看她在哪里比较开心。

可能永远都没有最好的选择，我只能选那个让自己开心一些也让家人开心一些的。

人，终究过不了别人的生活。

最后：今天完成了和我postpartum心理医生的最后一次会面。她问我经过产后一年巨大的心理变化，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跟她说，是发现了工作不是我人生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我最有价值的是relationship，和父母和伴侣和小宝，还有和自己。所以每个决定都需要把真正重要的放在前面。她一如既往地说为我骄傲，然后送了我一本书，叫我年末读，叫做《good enough job（够好的工作）》。她说适合每一个正在工作和育儿中挣扎的宝妈，等我读完来跟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