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 噩梦？ 马斯克的党主席之梦

作者阎纪宇：送航天员登陆火星与送候选人进入美国国会，对全球首富、科技寡头马斯克（Elon Musk）而言，前者似乎还比后者容易一点。 马斯克计划2026年向火星发射无人太空船SpaceX星舰（SpaceX Starship），为3至5年后的第一次人类登陆火星任务做开路先锋。 同样在2026年，马斯克的新政党“美国党”（America Party）如果确有其事，将推出一批联邦参、众议员候选人，投入至关重要的期中选举（众议院全体改选，参议院改选约三分之一）。

后面这项任务——非共和党也非民主党的“第三党”要登陆美国国会——难度有多高？ 参议院100席、众议院435席，目前第三党议员各占几席？ 两院的答案都是零席。 美国50州有50套选举法规，民主与共和两党早已修筑一道又一道高垒深沟，要让第三党难越雷池一步。 事实上，第三党候选人上一回当选联邦参、众议员分别是1970年、1978年的陈年往事，将近半个世纪后继无人。

不过在层级更高的总统大选，第三党的表现反而更为亮眼，奇兵辈出，1912年进步党（Progressive Party）的老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1968年美国独立党 （American Independent Party）的华莱士（George Wallace）与1992年无党籍的裴洛（Ross Perot）， 都曾经斩获两位数的得票率，让民主、共和两大党吓出一身冷汗（老罗斯福拿下27.4%选票，甚至压过共和党籍现任总统塔虎脱〔William Howard Taft〕）。 2000年绿党（Green Party）的奈德（Ralph Nader）得票率只有2.74%，但却成为美国总统选举史上最著名的“搅局者”（spoiler），造成民主党的高尔（Al Gore）败给共和党的小布什（George W. Bush）。

虽然马斯克出生时并非美国（而是南非）公民，因此没有资格竞选美国总统，顶多只能在2028年总统选战时推出代理“搅局者”。 但老罗斯福等人以小搏大、异军突起奋斗过程，还是为今日的第三党留下珍贵的教训。

与这几位前辈相比较，马斯克与老罗斯福同为特立独行、大开大阖的魅力型领导者，与华莱士的白人至上主义臭味相投。 但是最能与马斯克契合的似乎还是裴洛：两人都是白手起家的信息业亿万富豪; 都极为关注联邦预算赤字、国家债务等财政议题以及政府改革; 创立新政党都是深信选民已厌倦两大党长期垄断国政，亟盼第三党另辟康庄大道。 

裴洛在2019年以89岁高龄过世，马斯克应该没有见过他，但两人还有一道非常特别的连结。 裴洛1992年第一次参选总统时是无党籍身分，一举拿下18.9%的选票，1995年创立“改革党”（Reform Party）以赓续自己带起的草根运动。 1999年，一名纽约房地产大亨加入改革党，有意争取代表该党出征2000年总统选战，只是后来知难而退; 大亨名叫唐纳德·川普（Donald Trump）。

众所周知，马斯克以一介政治素人身分在美国政坛呼风唤雨，关键就在于押宝川普2024年卷土重来的总统选战。 马斯克在川普2024年7月遇刺受伤之后决定全力相挺，大撒币2亿5000万美元助战，让自家社交媒体X（Twitter）化身为保守派与极右派的言论游乐场。 川普胜选之后论功行赏，专门为马斯克设立一个“政府效率部”（DOGE），赐他一把尚方宝剑大砍联邦政府的经费、人事与组织。 但这对君臣之间的水乳交融很快就变质为水火不容，川普力推的《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OBBBA）预算案被马斯克视为开支浮滥、不负责任、践踏川普自家竞选承诺的“令人作呕的可憎之物”。 川普当然不甘示弱，扬言要让马斯克的商业帝国付出惨重代价。

川马两人近来频频隔空交火，马斯克的最新动作就是7月6日正式宣布或者宣战：另起炉灶成立新政党，鉴于他过去一年的政治活动，共和党（与川普）自然首当其冲。 依照马斯克的如意算盘，美国党今年8月将在德州大城奥斯汀（Austin）——特斯拉（Tesla）公司总部所在地——举行全国代表大会，为期中选举誓师备战，目标：联邦参议员2到3席、联邦众议员8到10席。 但以目前两大党在两院短兵相接的态势，美国党如果能够拿到这些席次，将可望扮演关键少数、左右逢源的角色。

期中选举明年11月3日就要投票，但是“美国党”至今尚未向联邦选举委员会（FEC）登记，“党纲”除了反对两党垄断政权、反对政府浪费贪腐之外一片模糊，“党员”更只有马斯克一人，加上光是“让党籍候选人出现在各州选票上”就工程浩大，因此有不少人怀疑马斯克组党念头根本只是一时兴起，一记迷惑对手的变化球，当不得真，很快就会随着他吸食的大麻、 K他命烟消云散。 或者他也有可能退而求其次，转而支持理念相近的既有第三党，例如自由意志党（Libertarian Party）; 甚至直接入主，就像川普对共和党的作法。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马斯克真的很有钱。 截至今年7月上旬，《福布斯》（Forbes）估算他的财产高达4065亿美元，彭博亿万富豪指数（Bloomberg Billionaires Index）打八五折也有3470亿美元; 如果这是一个国家的GDP，可以排进全球前40名。 此外，人也不是问题，马斯克在X有超过2亿2200万名跟随者。 跟随者当然不等于支持者，但只要有千分之一的转换率，22万名党员的基本盘已经大有可为。 马斯克在7月4日做了一次组党民调，结果近82万人支持，约43万人反对。

根据普优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去年的调查，美国已登记选民约35%既非共和党也非民主党（亦即无党籍或第三党）; 盖洛普（Gallup）的调查结果更高达43%。 盖洛普去年大选前另一项调查则显示，58%美国民众认为两大党表现太糟，第三党的存在非常必要。 

几乎可说是举世无双的财力与人力，让马斯克组党这档事分外散发吸引力。 曾在2016年投入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党内初选、后来自组前进党（Forward Party）但不成气候的杨安泽（Andrew Yang），似乎已是马斯克的党务顾问。 马斯克据传也找上与他不甚对盘、但近年当红的“科技右派”（tech right）思想家雅文（Curtis Yarvin）。 肯塔基州共和党籍联邦众议员麦锡（Thomas Massie）因为反对《大而美法案》而沦为川普的眼中钉，连任岌岌可危，可能会荣膺“美国党”第一位候选人。

然而当政治领域与其他领域互动，助力与阻力往往是一体两面。 马斯克的商业帝国近来负面消息频传，特斯拉尤期相当挣扎。 川普向来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马斯克组党之举恐将引发强烈报复，特斯拉在劫难逃，如今大小股东们更加忧心忡忡，只期盼马斯克悬崖勒马。

重量级股东、投资公司Azoria执行长费许班克（James Fishback）日前公开喊话，语气有如最后通牒：“我鼓励特斯拉董事会立刻与马斯克会面，请他说明他的政治野心，并且评估这些野心是否与他全职担任特斯拉执行长的职责兼容。 我仍抱持希望，马斯克会将全副心力转回特斯拉，如果不然，我相信董事会将采取适当的行动。”

马斯克的社交媒体王国X近来也动荡不安。 今年三月，马斯克将X并入旗下人工智能（AI）事业“xAI”，一方面是财务考量，一方面马斯克也有意让xAI与其AI聊天机器人“Grok”运用X庞大的数据库，引发各方担忧。 马斯克上星期才发布最新版的Grok，宣称它减少对主流媒体的倚赖，利用更多“政治不正确”的信息来进行训练，结果这星期Grok就在X上发表反犹言论，还肯定希特勒“最能够对付反白人仇恨”。 一天之后，X执行长亚卡里诺（Linda Yaccarino）宣布辞职，但未透露理由。

内忧外患夹攻之下的马斯克，还有兴致担任“党主席”吗？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专业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