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真正含义：身份重写

美国已不再把战后那种“全球秩序中枢”的角色，视为自动承担的责任。对世界而言，这是一个必须严肃对待的转折点——不是因为美国“离场”了，而是因为美国的承诺变得更难预期。

历届美国总统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几乎都与前任有所差异，有时甚至呈现出明显的方向逆转。然而，2025年川普第二任期公布的这份文件，却被国际社会广泛解读为美国国家发展方向的根本性转折，而不仅仅是一次例行性的政策修订。

为何这一次被视为与以往调整截然不同?关键不在于具体条文的增删，而在于外界对文件的整体理解方式——它被视为一种美国国家角色与自我定位的身份转换(identity shift)，而非单纯的政策调整(policy adjustment)。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历经多次方向调整：从老布什时期的“秩序管理者”，到克林顿的“自由全球化”;从小布什的“反恐与先发制人”，到奥巴马的“多边主义与克制”，再到拜登强调的“重建民主联盟”。这些战略取向彼此差异显著，但却共享一个长期未被质疑的隐含前提——美国是全球秩序的核心提供者，是安全、规则与正当性的关键支点。换言之，过往的调整主要发生在“手段”“优先顺序”与“话语表述”层面，而非对“美国是谁”这一根本问题的重新界定。

然而，2025年的《国家安全战略》之所以引发全球高度警觉，是因为它不再默认“美国作为全球秩序核心提供者”的角色，而是显示出美国自身国家定位已发生本质性转变。

文件呈现出一种清晰却令人不安的逻辑转换：从“全球公共品的供应者”转为“西半球优先的主权大国”。这并非抽象的推论，而是白纸黑字的政策宣示。

在战略的“区域优先”章节中，文件明确强调西半球是保障美国安全与繁荣的核心，并要求相应调整全球军事与外交部署，将资源与政策重心优先集中于该区域。相对而言，对欧洲与印太盟友的安全承诺，则更多建立在自身利益、盟友能力分担与可衡量回报之上。这种表述方式，直接将过去视为神圣不可分割的同盟义务，降格为经过严格成本收益评估的、有条件的安全承诺。

这不仅是政策选项的改写，更是美国对自身角色的重新定义，其潜台词不是“我们将减少承担”，而是“我们本就不应承担”。对世界而言，这是一个身份讯号，而非一份可供操作的政策说明书。更关键的是，这并非昙花一现的偏离，而是第二次被制度化地确立。2017年川普第一任期的《国家安全战略》虽已露出端倪，但当时国际社会多抱持观望态度，认为官僚体系会缓冲冲击，路线终将回到既有轨道。但2025年的文件彻底粉碎了这种期待。这一次，传统的官僚缓冲机制显著失效;行政体系不再试图中和总统的激进表述，反而将这套主权优先、交易导向的世界观，内化为可执行的行政逻辑。

当文件不再把这一转向描述为“美国优先”的技术性调整，而是近乎明示地承认美国将以“选择性”方式承担全球责任时，世界所看到的便不再是战略文风的差异，而是美国角色的改写。真正令各国警觉的，不仅是川普说了什么，而是美国体制首次不再替他缓颊。世界第一次不得不认真直面一种可能：川普主义并非历史的偶然插曲，而是美国政治中一股可反复执政、具有可持续性的结构性力量。

10月28日，美国总统川普访问日本时在横须贺基地的华盛顿号航空母舰上向驻地美军讲话。 (路透社)

角色转变不必然意味走向衰落

若类似文件出现在1990或2000年代，外溢冲击或许仍有被稀释的空间，但在2025年，全球几乎已无安全缓冲期：俄乌战争重塑欧洲安全架构，中美竞争走向制度化，中东秩序持续松动，全球南方更普遍采取“避险”策略，多边制度的效能持续衰退。世界对美国最大的需求是稳定性与可预期性，然而，这份战略所传递的却是相反信号：美国的全球承诺，将随国内政治周期而反复震荡。

这已不再是外交风格问题，而是一个风险管理问题。结果是，美国不再是一个“可被长期依赖的结构性支点”，反而更像一个高波动、须要随时对冲的政治变数。美国可以在四年后重新定义战略，但其他国家无法重新定义自己的地理位置。信任的崩解不会因一纸新承诺而自动复原，各国基于风险所形成的战略配置，也不会自动归零。

美国对自身角色定位的转变，并不必然意味着它将走向衰落：在军事、科技与经济层面，美国仍保有显著乃至压倒性的综合实力。然而，这份文件所清楚宣示的是：美国已不再把战后那种“全球秩序中枢”的角色，视为自动承担的责任。对世界而言，这是一个必须严肃对待的转折点——不是因为美国“离场”了，而是因为美国的承诺变得更难预期。

过去，历届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所改变的，多是政策工具与操作路径，而这一次被改写的，是外界对“美国是谁”以及“美国是否仍愿意在场”的根本认知。这才是2025年《国家安全战略》被视为方向性转变，而非政策调整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