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读者网】国民党主席连战近日接受了香港凤凰卫视栏目主持人陈文茜的专访。凤凰卫视《解码陈文茜》节目今天播出了这一专访。如下是记者根据录音整理后的专访内容。
两岸宜建「共同市场」 陈(陈文茜):陈水扁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想要跟您见个面,并说您和宋(楚瑜)先生的访问只是序曲,「主戏尚未上场」。
连战:我是觉得见见面谈一谈,也是一个不错的方式。尤其最近,他讲的一些话,我觉得还有些善意。不一定只针对我们,他自己的一种感触,他觉得台湾假如再继续这样冲突下去,剩下的两三年,他可以说会一事无成。
陈:所以您愿意让他至少成一事,对不对?
连战:我觉得有这样一个看法,很值得我们重视。
(国民党主席连战日前就大陆访问活动接受记者的访问。) 陈:您在不在乎他来收割?比如共同市场、包机等,他会说:「连先生,您的主张我同意,我同意春节包机的模式。」接著就会是共同市场。别人会觉得陈水扁是收割者,那你同意他来收割吗?
连战:收割都没有问题。我觉得有「牛肉」,不是给哪一个政党的,不是给国民党的或是民进党的,不对,因为这个集中的受益者是我们全体人民。所以这个「牛肉」是给人民的,不是给政党的,也不会停在政党的手里面。
「共同市场」的涵盖面非常广,这一名词,我们认为很有创意,因为这个「共同市场」到底是个啥玩意?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很多可能。现在如果要特别谈到FTA(自由贸易协议),就会有国与国的问题,陈水扁先生也说他不要CEPA,因为CEPA讲「一国两制」,会有很多的事情。所以我们想了想,对方也想了想,还是来个「共同市场」。
陈:所以「共同市场」是您提的。
连战:是我们提的。「共同市场」的演变有50、60年了。「共同市场」就是两岸经济合作机制,这个机制有其步骤,任何一个合作机制首先就是要排除密集的贸易障碍;第二就是关税的递减或豁免;第三就是所有生产要素的自由来往,包括人员、货物、资金,再者就是咨询、技术自由的转移,再来就是货币的统一。这些都比较麻烦。再来就是经济政策、财政政策的统一。政府之间政经政策要一致。我们起码要有个开始,再这个过程中,特别的问题也可以加入,因为各地国情不同。
借「共同市场」增竞争力 陈:您是在主权争议中,为台湾开了一个自由贸易的出路。当时是出于什么思考?
连战:当前我个人觉得两岸就应该共同来搞经济,其他都排除在外。我一再讲给我们子孙多一点时间,给对方更多空间。当务之急是两岸合作起来赚世界的钱。我想大家都会很认同,但合作存在的问题如何解决?比如自由贸易协定双边、多边「10+1」「10+3」都在谈得如火如荼,很多马上就要成立了,东南亚马上就要变为世界最大的市场。而台湾会在外面,怎样才能有竞争力?人家互相免关税,你的东西比人家贵,怎么跟人家竞争啊,不要说别人,连韩国都没办法竞争。而且原来产业的基础可能都没有了,因为成本都比别人贵。那我们就要自己找出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是跟巴拿马签过一个FTA。新加坡不想问题政治化,所以不跟我们签。时不我予啊。这样下去的话,别人就先入为主了,真正的主人就变成别人了。
而「共同市场」就可以超越和回避这样一些问题,只要与大陆签订,关税降低或豁免都有了。而且根本不谈到国与国的问题,所有对台湾有利的都可以拿进来。最主要的是我们和大陆双方有这样的「共同市场」后,就可以跟其他人都连上了。
陈:大多数在野党都是批判,可是您却出来解决问题。是怎么想的?
连战:这是历史的发展,台湾人民对国民党所抱的希望就是要你解决问题。不是要看国民党做秀。
选择以「自由主义」开场 陈:TVBS民意调查59%台湾市民认为您在北大的表现好,也有20%出于政治上的原因不支持您在北大的演说内容。您的演讲为什么以「自由主义」开始呢?
连战:「自由主义」在中国,北大是发源地,真的很巧合,这些人后来都到台湾来了。
陈:您当时是想给中国大陆一个冲击,是不是?
连战:我想在北大演讲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我们要谈非常宏观的方向问题。北大「自由主义」的道路实际上是非常坎坷的,也不是很成功的。但现在成为思想主流,也带领我们走到现在。当然冤枉路走了很多,包括两岸对政治的……还包括中国大陆对自己的夸大,很多很多的教训,当时北大前辈和当今思考的问题和现在是一样的,可是历史却中断了7、80年。
但是我最后回来了,我相信自由主义的核心价值是多元、容忍,而我认为容忍比自由还重要。
不狭隘地宣扬台湾经验 陈:有评论说,您这次到中国大陆没有卖台湾,您带给大陆的冲击可能要比对台湾的冲击大,您带去了完全不一样的思考,还有直播,令大陆领导者对台湾重新界定,您的演讲成功地让中国大陆改变了对台湾的感情,得到尊重。
连战:假如我比较本位地讲,台湾经验,过去的经验,当中有好有坏,我们也有失败的地方,有时思维也狭窄,但是毕竟要为万事开泰,必须要有宏观的看法。
陈:但是到下午当著胡锦涛的面说这比较难,他又准备了大礼送给您,总不能说一些刺伤对方的话,可是您表达了两个部分的意思:第一,台湾历史的感情;第二,不到20%的人支持「台独」。为什么您要当面说,而不是选择在北大说?当时的思考和分工是什么?
连战:我觉得两岸的关系就是当前首要的关系,到现在为止没有好好处理,症结之一就是台湾历史的背景。台湾人民开疆拓土,离乡背井,建立了新的天地,是勇敢的大无畏的开创者,是台湾人奋斗的精神写实,但是台湾一而再被殖民,大陆其他省哪有这样的经历?荷兰时间短,日本搞了50年,台湾人民有长期被欺压的感情。
陈:您用「欺压」两个字眼来告诉胡锦涛。
连战:对,我就用「欺压」两个字眼,这么有创造、有动力、有能量的台湾人民,但是由于受到地理的、历史环境,一而再地被放弃被称为次等国民。所以我的祖父把我的父亲送回大陆,就是因为轩黄之华胄都是黄帝的子孙,而被称为贱奴(卑贱的奴隶),谁能够忍受。当然也有人能忍受,甘之若饴的也有了,那是他们的选择。但是整个台湾人民尊严、自主、当家作主的意识不能忽略,少数皇民那是那些个人家的事。整个台湾人民非常勤奋、有能力,我刚才讲了,你看现在不只是在台湾,大陆全世界都有台湾人的足迹。
所以我就跟(胡锦涛)讲,对这样特殊的历史环境、地方、人民,你们要特别地用耐心来了解,要用爱心来互动。
陈:您跟胡锦涛讲的时候,他什么表情。
连战:我觉得胡锦涛先生很感动,他说,这些事情,台湾的过去、现在他们不是没有研究,他们也非常关心。但是这些话出自于我(连战)的口中,他要特别地关照大家来好好地真正地了解这个问题。
大陆市场竞争日趋激烈 陈:您在北大演讲的时候,大家都特别注意到,您高度赞扬了蒋经国和邓小平,您还引用了邱吉尔的话,说我们要是一直为过去所纠缠,就可能失去未来。您回了台湾,您又说现在什么都不要搞,就是要搞经济。
连战:我觉得,我们过去所走的这条路,让台湾空转、让台湾内耗,所以今天各方面的衰退也好,进展缓慢也好,这些都是要负责任的。这些年所有的时间、精力、资源都是在这方面来动员,结果是空转、是内耗。当然我不能说全部都是这个样子,因为在民间活力还是很大,人民还是非常勤奋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所以说,你看看,到处都是到大陆去投资,或者是到其他地方去。很好的一个发展机会,真正的所谓第二次台湾契机,把这个机会失去了,没有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我一再地讲,大陆经贸发展跟以前那种救济式的,那种输血式的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今天是世界各国,不但是美国、日本,还有那些跟我们竞争的国家,像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这些亚洲国家,没有一个国家不是早已瞄准大陆,进军大陆,全力以赴地到大陆去。我们今天要掌握的是去争出路、去争未来、去争市场、去找商机。这不是说我们去施舍给人家,所以这个东西我们要看清楚,假如这个东西看不清楚,踩空,那就不得了了。
陈:您准备跟陈水扁见面的时候讲这些吗?
连战:我想这些事情,陈先生应该都很了解。他最近的讲法值得我们关心重视。
陈:您会不会觉得他(陈水扁)的转变,从最初的批评您「卖台」到后来的转变是受到美国的影响。
连战:我想这个除了美国人以外,整个大陆的情形,他心里有数。
邓小平让两岸差距缩小 陈:您在北大的演讲中,没有提到毛泽东,这是您刻意避开的吗?
连战:这个我没有刻意避免,是因为时间有限的关系。
陈:您在讲话中提到邓小平时,用了关键历史、关键人物、关键决策的词句。
连战:对,因为他(邓小平)这个关键决定,让两岸的差距缩小。我曾经说过,大陆政治改革的范围还有很大发展空间,但是如大陆基层选举,把财产权变成基本人权都是很重要的,都是正确的历史方向,值得鼓励的事情。
陈:这次去中国大陆,去了西安、北京、南京很多场合,您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个地方。
连战:因为很大的一个地方,60年没有去接触,等于是头一次,我觉得很多地方印象深刻。中山陵你看维护的情况,那是国民党中华民国创建的。投入的人力、物力维持这么多年,那个绿色的走廊维持这么多年,我觉得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北京各方面的建设,整个气势很宏伟,上海的发展简直是雨后春笋,想像不到。所以我讲的并不是客套话,他们问我有最大的不同,我说最大的不同就是完全的不同。因为我离开了60多年了,那个时候刚好是跟日本打仗之后,那个时候真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啊,一路从重庆到南京到上海,有的时候整个一个村子,整个一个小城没有人,人都跑掉了。
陕西我的印象也很模糊了,像我的小学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本来的小学叫北新街,现在叫后宰门,这个门一定靠城墙了。为什么靠城墙,因为防空洞好钻,那个城墙很厚,可以走两部车子,所以到时候就钻城墙,钻防空洞。我这次是寻洞之旅,结果一个洞都没有找到,洞都不见了,都补起来了。
60年首祭祖母流下眼泪 陈:很多台湾出生的人呀,对待大陆有很大憧憬,就是说我们知道中国大陆近几年经济发展得不得了。连主席,您会不会看了中国大陆以后,对台湾现在的发展觉得心慌?
连战:坦诚地讲,心里有点急,因为人家动得那么快,范围那么大,成果呈现得那么具体,看看别人想想自己,过去的一段时间,落后了很多。
陈:我自己在旁边观察,看您在很多政治场合的表现。您的很大的特点,是不会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悲伤情绪。您的人生起伏相当的多,但是这次在西安我们看到您哽咽了,在您的政治生涯中这是第一次,您自己几次竞选面临非常大的波动,都没有流过眼泪。而您好像还是不自觉留下了眼泪的。
连战:这个是家里面最伤感的事情,所以每次谈到这个我都很难过。因为我的祖母是台南市人。我的祖母的父亲来自于一个很好的家庭,会写诗,她也会作文。她和我祖父的感情非常的好,那因为要抗战,我的父亲在大陆,所有的子女都回到大陆,所以两个老人家也搬到上海去了。没有想到,到了上海以后祖父就去世了。祖母一个人跟著我父亲,我的姑姑还在上海,那已经是沦陷区了。所以老人跟著儿子到大后方去了,大概住了4年5年,因病去世了,祖母不会讲国语,很少沟通,她很孤寂。
她的寄托就是宗教,我跟著她咿呀学语。我的母亲后来也懂她的意思,那样子一个老太太,在陕西可以说是非常的孤独,后来因为生病就过去了,当时大陆的后方也没有火化这种习惯。一般人没有,所以就找到她平常喜欢去的清凉寺,清凉寺是隋朝建的。所以我的父亲本来抗战胜利以后要去。但是那个地方已经开始打仗。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毁掉了。
陈:其实从她走了以后,你们离开西安就再也没有人去祭拜过她。
连战:离开西安以后就没有人去,所以60多年。
陈:这么多年来由于您一直在政府部门。两岸分离,即使两岸开放探亲,您还是没有人可以去。
连战:早想去,可是又掀起大波大浪。所以我们身为子孙的感到很内疚也很感伤。
陈:她身前孤独。
连战:她本来不应这么孤独,她应该是个儿孙满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