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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一体化已死? 法国极右问题专家为您解读

www.creaders.net | 2019-06-07 13:32:37  法广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由于参与投票人数众多,各大党派相继全数动员,被认为是欧盟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欧洲议会投票在5月26日落下帷幕。极右翼政党在法国等多个国家取得胜利,怀疑欧盟主义进一步在欧洲议会壮大。被法国总统马克龙支持的“欧洲复兴”党一度指控是美国干预欧盟选举代表的,白宫前首席战略师班农在选后宣称,“一直以来的欧盟一体化进程在周日死去”,他的发言是否有理,此次大选又显露出欧盟内部中的何种关键问题?

我们请来了法国和欧洲极右翼主义和政治问题研究专家、让-饶勒斯基金会(Fondation Jean-Jaurès)极右翼政治观察智库主任让·逸夫·加缪先生(Jean-Yves Camus)为您作出解析。

法广:您对此次欧洲议会选举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加缪:对于那些事先曾预测民粹主义和排外主义将获得大胜的人来说,这次选举结果会令他们有些失望。因为由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在法国虽然击败了马克龙总统的“共和国前进运动”赢得第一,但两党获得选票的差距并不大,仅为不到1%。它们各自也获得了相同的欧洲议会议员席位。但还是要承认勒庞领导的政党与上次大选相比多赢得超出50000多张选票,他们也很好的动员了选民。所以从心理角度来说,勒庞在此次政治赌博中获胜,因为她的党在选战中战胜了执政党。另在欧盟范围内,选举的结果对比则更为明显,尽管各国极右翼和极端政党向外界透露,它们正试图于欧洲议会成立属于自己的极右翼大联盟,但各党之间的分歧仍较为严重。

值得注意的是,通过此次大选在新的欧洲议会中原有的传统右翼保守党派,这些支持欧盟现有政策,并提倡继续扩大成员国范围的党派,就它们获得的席位数目来说,几乎与那些宣扬国家主权的欧洲怀疑论政党相同。可以说,欧洲议会内部的政治力量代表,以及右派政党中从中右到极右的分成都在此次选举后重新洗牌。很明显的是,那些希望停止欧盟或支持欧盟调转方向的政党,与2014年的欧洲议会大选结果相比来说,获得了更多的议会席位和支持力量。

法广:您认为通过观察在法国和欧盟境内此次大选结果,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什么?

加缪:我认为最突出的结果,也是选前被有所预期的就是环境主义政党的突起。环境主义政党的增强要归功于它们受到了法国、德国等国年轻选民的支持。这是因为在过去的数年中,几乎所有的政党都认识到我们当今面临着气候变暖和环境问题。面对这一紧迫危机,绝大多数政党也将这些问题纳入它们各自的施政纲领当中。在相应对选民的拉票中,绿党由于其存在年代较久且长期就这些问题加以呼吁,因此获得相对优势。它们提出应对气候和环境问题的解决方案也更为激进。

我认为在欧洲,特别是西欧普通民众对气候威胁的紧迫性认知正在大幅提高。他们也认识到对这一将影响自己后代未来的问题应采取措施的必要性。而此次环境主义政党的突起也是选民投票率升高的原因,例如在法国选民投票率比5年前就增长了10%。这或许意味着欧洲的年轻一代选民们终于认识到,欧盟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能产生影响,他们自己也能通过投票影响涉及自身切身利益的话题。

法广:对您来说,在2019年一个欧洲极右翼政党的定义是什么,它们又有哪些较为普遍的政治主张?

加缪:2019年欧洲的一个极右翼政党不再是一个法西斯主义政党,或是一个纳粹党。法西斯政党在欧洲政治版图中失足已经很长时间了。而当下欧洲的极右翼政党是推崇国家主义,但要注意的是这种国家主义不能与爱国者的称呼划等号,它们的含义完全不同。国家主义中包含对邻国黩武态度的层面,而爱国主义则是一种正常的对自己国家的自豪感。当下的极右翼政党对欧盟和任何不同形式的国籍持有一种敌对态度。它们并推崇将所有权利交给民众,不采用民主代议制及议会制度,而是要求以全民公投的形式来决定一个国家政治议题的民粹主义。

这些极右翼政党也主张明确的排外主义。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当下极右翼政党所宣扬的排外主义针对的对象是所有外国人和外国裔。我们现在习惯于将这种(欧洲)排外主义的目标等同于穆斯林群体,或来自北非及中东的移民,这是对的。但在这些政党提出的政治纲领中都存在一个所谓“国家偏爱清单”的主张。它的含义则是给予那些拥有法国国籍,特别是从祖上一直都是法国人而并非新移民后代的群体,更好的政治权利、工作和福利等这些“外国人”并不享受的东西。这一主张则吸引了很多为它们投票的选民。当我们分析法国选民为勒庞政党投票的原因时,就移民问题来说,禁止所有非欧洲外部移民来法的主张获得的选民支持率占到了90%。这项提议得到了“国民联盟”派选民的支持。

法广:随着近年来时局的变化,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极右翼政党对欧盟发展的态度有所转变?

加缪:这些极右翼政党大约主张回到1960年代欧洲单一市场的格局,也就是说各国政府间可以达成局部性的协议, 给予政府在特别的问题和技术问题上达成合作的可能。但它们不希望保留的则包括两大方面,第一是欧盟经济区内人员和商品的自由流动,第二就是欧盟立法高于国家立法原则的重要性。这些政党主张回到在所有范围内的主权决定。它们中包括对经济、货币政策的自决权,以及各国拥有属于自己且不听从欧盟架构决议的自主法律。

法广:您认为在此次欧洲议会选举中,法国极右翼政党在哪些问题上成功的吸引选民,击败对手?

加缪:对于把选票投给勒庞“国家联盟”的选民来说,首先他们希望表达对执政党政治方向的否定。此次选举某种意义上也是勒庞和马克龙的个人比拼。此外,我认为在意识形态方面,对法国的国家身份认同和移民问题同样是该政党的核心宣战区域。而这些问题自上世纪80及90年代以来,被极右翼政党推向了它们的政治问题关注中心。这也是极右翼政党与其他党派最主要的政治主张区别,它们大多主张不同程度的开放社会和社会多元化。而“国家联盟”与它的前身“国民阵线”(Front Nationale)一样都支持要一个封闭的社会。

法广:我们也注意到极右翼政党当下正在试图将左派与右派对立的主流政治分歧,转变为全球化支持者和国家或民族主义支持者的新政治分歧及宣传聚焦点,您认为在此次欧洲议会选举中这些欧洲极右翼政党成功了么?

加缪:总的来说,它们向这一目标又近了一步,但并未取得完全胜利。如若我们可以说勒庞的“国家联盟”正在将政治聚焦,从左右分歧向全球化和国家主义转变,马克龙在欧洲层面也在推动一个改写现有政治格局的新方向。他希望在欧盟层面结束代表右翼保守派的欧洲人民党,与代表左翼社会民主派的欧洲社会党共享权利轮流执政的局面。他则希望在这两种政治势力外,引进第三方力量,其中包括支持欧盟的自由主义党派和环境主义政党,以这种第三方力量的方式将右翼人民党的候选人从下届欧盟委员会主席的人员上挤掉。

正如当下欧洲人民党正在大力将德国基社盟(CSU)副主席曼弗雷德·韦伯(Manfred Weber)运作为下届欧盟委员会主席人选,但马克龙认为停止如此左右两个传统政党轮流执政的时间到了。而是整合以中右亲欧盟和社会政策势力,再加上此次选举的胜利者,环境主义政党及他的支持者们在欧盟委员会加以执政。

法广:班农的名字在这次欧洲议会选举中被多次提到,您是否听过他的演讲,特别是他对全球化失败的分析及对重回国家主义的支持?

加缪:我听过他的演讲,但我认为他对于全球化失败的分析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我们称赞和痛惜的全球化是一个事实,全球化也在今天实现,我们不会重回老路进行去全球化。正如我们今天可以从巴黎飞到北京,要比1970年代快一半的时间,而这种进步的例子就是全球化。我认为班农是给予一种可以用他所掌握的,在美国实验过的政治包装方式来参与欧洲政治的幻觉。欧洲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陆,每个国家都有着很古老的历史。我们不能强行嫁接他鼓吹的美国方案。与此同时,他也在向欧洲人贩卖一种是他帮助特朗普赢得总统大位,是他将特朗普送入白宫的看法。

但要注意的是,特朗普不是在班农的掌控下赢得了2016年的大选,而是特朗普以个人主张和魅力成功胜选。此外,这些年来美国共和党内一直都有一种保守主义运动的上升,与班农先生并非具有直接联系,而班农也是在2016年大选最后时刻才直接参与帮助特朗普竞选。对于这一共和党内的保守运动来说,他们主张两大概念,即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保护主义是在说,面对移民问题进行自我保护,并在经济上对那些人力价格低廉的国家寻求自我保护。此外,孤立主义则是提出美国不再系统性地介入外国事物,不再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我们也见证了特朗普将美军从中东撤出的例子等。而这是帮助特朗普胜选的成功方案,不是班农尝试(在欧洲)贩卖的小菜单。

法广:很有意思的是,班农曾多次提到他主张的是国家经济主义,而不是国家种族主义,也就是与种族、性别等其他个人特征无关,而是以公民的身份给予国民而不是外国人更好的政治社会资源分配。他在演讲中并对种族主义和新纳粹加以反对,您认为在提倡国家主义时,是否能真的对其所包含的经济和社会层面加以分割?

加缪: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以为在这一问题中一面存在经济问题,而另一面就是其他的社会问题。全球化本身就是通过更为强化的经济互动,将来自不同国家的人紧密的绑在一起。要知道在50、60年前,所谓有名的大公司一般都是属于不同国家的国企。例如那时一个法国大公司意味着其拥有法国资金,在法国人的管理下,以法国为主要市场进行运作。对于今天全球经济的巨头们来说,尽管它们将总部设立在自己的发起国,但它们的活动范围却遍及世界各地,并在对全球市场的占领竞赛中展开竞争,远远超出了本国的国境。

就这些巨头们所耗费的资源问题,从社会角度来看,我们都对其他国家的经济活动加以依赖。例如以就业问题为例,那些正在消失或将被创造的就业岗位已不再单一依靠一个国家的需要,而是在全球经济的需求上建立起来的。我们可以看到在2008年的美国信贷危机中,美国金融业出现的危机如何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巨大影响。因此,人们不要以为在减去了全球的经济背景后,就能解决(一个国家的)社会问题。

法广:从历史的角度上来看,班农推崇的国家经济主义是否存在他提出的新看法,或是仅仅对极右翼政治理念的再包装?

加缪:班农不属于(欧洲)极右主义,而属于美国共和党中的激进右派,其包含着坚定提倡国家经济主义,同时也与特朗普向美国工人阶层提出的,将工厂和工作搬回国的承诺有关,特别是从以中国为代表的外国竞争对手手中拿回这些东西。针对中国的攻击也是特朗普吸引选民的奏效招数。班农同样代表着那些认为面对外部经济竞争,特别是来自亚洲竞争而感到不安的美国中下阶层白人群体。

法广:您认为相同的状况在欧洲存在吗?

加缪:我觉得在这一问题上欧洲和美国并非完全一样。因为在美国同样存在着,与中美洲和南美洲移民问题相连的自我认同危机。要知道从现在到2050年前,美国不少地方的主要语言将变成西班牙语而不是英文。所以在美国白人中下阶层和工人阶层中有一种对受到双重边缘化的担心。其中包括面对竞争和全球化在就业问题上被边缘化,以及因为新移民的到来及他们所带来的文化在主流文化中被这些人边缘化,而不再是由他们来控制和制定社会规范的担忧。

法广:您还有什么对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希望提出和分析的见解吗?

加缪:简单地说,我认为民众选举参与率的提高是一个好消息。我们此前一直习惯于法国民众对此类选举并不热情,但这次良好的选举结果也让我们希望它能在2020年的法国市政选举中延续,那将是下一次选举分析政局的截至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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