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执着：信小圈子不信互联网，自认彼得大帝

华尔街日报的深度报道说，普京二十年来建立的权力结构，只向他传递他想听到的信息，所以他对战争进展了解有限。为了怕被监听，他也不用互联网，战场上的即时信息变成简报传递给他要几天时间。新冠疫情后，想见他的人要隔离三天再加检测，然后要隔着很远的桌子听他讲话。

9月下旬，俄军队在争夺乌克兰东部小城市莱曼的战斗中失利。这时，前线指挥官接到一个电话，是莫斯科的加密线路打来的。

普京命令他们不得退却。

他们说，普京回绝了自己将军们的要求，告诉部队要坚守。

乌克兰人的围攻仍在继续，10月1日，俄罗斯士兵匆忙撤离，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和补充了乌克兰武器库的大批物资。

普京本期望乌克兰战争能够迅速结束，俄军会受到欢迎。几个月来，他要面对的却是代价高昂的战争泥潭。普京发现自己身处权力顶峰，却很孤立，周围充满了不信任。这种权力结构强化了他好战的世界观，把他隔绝在令人沮丧的坏消息之外。

据熟悉情况的人说，整个夏天，军事专家和武器制造商代表团都在总统会议上质疑普京是否真正了解战场上的现实。他们说，虽然普京从那时起就努力去了解战争的情况，但总统身边的团队仍然在迎合他的信念，即俄罗斯必将取得成功，虽然人力和经济牺牲越来越大。

叶卡捷琳娜 · 维诺库罗娃是普京亲自挑选的总统人权理事会成员，直到去年11月普京解除了她的职务。她说:“普京身边的人都在保护自己。他们坚信自己不应该惹恼总统。”

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决策错误，导致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灾难性入侵。最初普京认为他的士兵会受到鲜花的欢迎，最近在乌克兰东北部和南部不得不耻辱性撤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失败的增多，从未在军队服过役的普京，反过来对自己的指挥结构变得十分不信任，干脆直接向前线发布命令。

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基于几个月来对现任和前任俄罗斯官员，以及接近克里姆林宫的人的采访，他们大致描述了一个孤立的领导人，他无法或不愿意相信乌克兰会成功的抵抗。

这些人说，普京花了22年时间构建的一个系统，结果是通过隐瞒或掩盖令人沮丧的事实和数据来拍他的马屁。

拒绝使用互联网的现代“沙皇”

美国官员说，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既对普京有影响力，又没有被他的仇恨叙事所包裹的克里姆林宫内部人士。外界注意到，普京越来越多用宗教的方式谈论俄罗斯，将这个国家视为一个有1000年历史的文明，正在进行一场纠正历史错误的神圣斗争，并将自己提升到诸如彼得大帝等沙皇之列。

美国官员说，尽管美俄之间的接触几乎每天都在进行，无论是通过他们的大使馆、五角大楼还是中央情报局，但这些对话已经变得受到很大限制，普京的一些最亲密的盟友，甚至比这位领导人本人更加强硬。

据这位前俄罗斯情报官员以及多位俄罗斯官员称，普京每天早上7点左右醒来时都会收到一份关于战争的书面简报，其中的信息经过精心调整，强调了俄军的成功，淡化了战场上的挫折。

俄美国官员都表示，由于担心被监控，普京长期以来一直拒绝使用互联网，这使他更加依赖由意识形态一致的顾问所编制的简报文件。

知情人士说，战场上的最新情况，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到达普京的办公桌上，往往已经过时。前线指挥官要向联邦安全局（FSB）报告，FSB是克格勃的继承者，为联邦安全会议的专家们编辑报告，专家们将报告交给会议秘书尼古拉·帕特鲁舍夫，他正好是说服普京发动入侵的鹰派核心人物。

最后是由他把报告交给普京。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说，围绕“特别军事行动"的规划被列为国家机密，“如前所述，总统有多种渠道接收信息。任何关于他收到歪曲信息的说法都与现实不符。”

现任和前任俄罗斯官员以及接近克里姆林宫的人士说，普京仍然完全相信，有必要努力让乌克兰彻底屈服，并准备调动俄罗斯的经济和人口资源，花费多年时间取得成功。他认为，如果西方的武器运输和经济支持出现问题，而乌克兰人的士气下降，那么他仍然可能成为这场已经是二战以来欧洲最大战争的胜利者。

知情人说，几个月来，一些俄罗斯官员、亲政府的记者和分析家，试图亲自给普京带话，说明他的入侵行动是已经和如何陷入困境的。

据一位知情人说，当一位长期从事民意调查的人向普京办公室提交一项调查，显示入侵后不久公众的支持率低于预期时，他的办公室用普京的名字，并加上他的父姓中间名回答说：“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现在不需要感到不安。”

据熟悉会议的人说，7月份，当精确制导海马斯火箭弹开始袭击俄军后勤仓库时，普京召集了大约30名来自国防公司的商业领袖到莫斯科郊外的新奥加廖沃住所开会。

三天隔离加三次PCR测试（注，核酸检测也是PCR测试的一种），这些高管们才有机会坐在一张长木桌的末端，听普京在桌子的另一头描述他认为一定会成功的战争努力。

他说，乌克兰人之所以有动力去战斗，是因为他们的军队正在射杀逃兵。

然后，普京转向俄罗斯武装部队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此人坚持说俄罗斯武器成功地击中了目标，入侵正在按计划进行。

知情人说，武器制造商在离开时，感到普京对冲突进展到何种程度缺乏清晰的认识。

9月份，一群俄罗斯军事记者和博主（他们都是战争的坚定支持者），与普京会面了两个多小时，并得到了相同的印象。

知情人士还说，当月，普京在乌兹别克斯坦会轻声向外国领导人保证俄罗斯已经控制了战局。

同一周，俄罗斯军队放弃了数百平方英里的占领土地。

据维诺库洛娃和另一位在会议前三周被免职的前总统人权理事会成员称，在本月与总统举行电视会议之前，总统顾问兼总统人权理事会主席瓦列里-法捷耶夫，提醒小组不要讨论俄罗斯使用雇佣兵部队等话题。

维诺库洛娃说：“我们被告知，我们的任务只是与总统讨论大问题，而不是小问题或私人事务”。

法捷耶夫证实，委员会一起决定不提出雇佣军的话题，但他说没有禁止讨论。他说，问题是事先与总统府讨论的，但他说，国家机构为总统过滤信息的想法是“完全无稽之谈”。

据熟悉此事的人士称，为了接收他认为来自前线的原始信息，普京在俄罗斯社交媒体上招募了四名最受欢迎的支持战争的意见人士，他们是国家电视台记者、战地记者和亲克里姆林宫的宣传人员，一直在与军队合作。

根据本月在克里姆林宫网站上公布的总统令，这些意见人士的任务，是帮助克里姆林宫管理的一个新工作组编写关于俄罗斯部队动员进展的月度报告。

自3月以来，当普京的入侵行动开始明显动摇时，西方领导人一直困惑不解，一位如此专注于乌克兰地位和恢复俄罗斯军事力量的领导人，如何能够如此严重地低估乌克兰的实力并误读自己的实力。

普京一些盟友承认，向总统提供的信息有缺陷，并将军事失败归咎于政府官员的计划不周。支持这场战争的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的高级议员康斯坦丁·扎图林在接受采访时说，总统“对局势的理解不全面，在某些方面也不完全正确。”

他说，战争策划者“显然低估了敌人的实力，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2008年，普京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攻克了格鲁吉亚超过五分之一的领土，2014年又用了几周时间攻占了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半岛。当时，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以及俄罗斯高级情报局和其他机构都曾建议不要采取这种行动。

普京将克里米亚的行动视为个人胜利，然后他的内部圈子逐渐缩小到一些最鹰派的顾问，他们向普京保证俄罗斯军队将在几天内夺取基辅。

“他可能忘记了，当他还是克格勃特工的时候，他在对他的老板撒谎，”爱沙尼亚对外情报部门的前分析主管因德雷克·坎尼克说。

只说上面想听的

鲍里斯·邦达列夫，这个自欺欺人的系统是二十年来形成的。此人是一名职业外交官，入侵后辞去了在俄罗斯常驻日内瓦联合国代表团的职务。

他说，在普京统治的二十年间，代表团的外交官们学会了提供他想听的故事。

初级官员和高级主管知道，为了赢得赞誉和晋升，他们应该夸大好消息，淡化坏消息，因为害怕惹恼“爸爸”，这是普京的绰号，曾用于俄罗斯沙皇。

邦达列夫是驻联合国代表团的军备控制顾问，他可以看到，西方在2014年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所产生的影响，比俄罗斯领导人所理解的要严重得多。俄罗斯的无人机生产依赖于欧洲和美国的零部件，航空航天工程从西方采购像尼龙这样的基本物品。

他回忆说，当自己向那些与俄罗斯军事准备有关联的同事提出这个问题时，他的意见被否决了，“他们说。不，不会有任何后果，然后后果就来了。”

俄罗斯外交部没有回应评论请求。俄罗斯驻日内瓦代表团的一位发言人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看来现在人们为了引起公众注意，几乎什么都会说”。

外交官们用14号字体的电报向莫斯科提交最新情况，每行与下一行相隔1.5个空格。好消息通常会占据每份电报的第一页，而对挫折的委婉陈述则被归入后面的几页。

邦达列夫说：“你会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实淹没在许多许多赞美的海洋中”。

他补充说：“对他来说，要区分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不正确的，变得更加困难”。

越来越自信

普京在乌克兰问题上的过度自信，2014年已经开始种下了种子，当时他最资深的战争顾问建议他不要夺取克里米亚。

当时抗议者在基辅市中心逼退了防暴警察，促使亲莫斯科的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逃离。普京将他的安全主管召集到克里姆林宫，进行通宵行动，将亚努科维奇接到俄罗斯。

普京在2015年的一部纪录片中说，天亮前不久，他告诉工作人员，他已决定攻占克里米亚，这是一个以俄语为主的半岛。

国防部长和顾问们警告普京，入侵会适得其反。但据熟悉此事的人士称，总统确信俄罗斯的西方敌人正试图将乌克兰从俄罗斯的轨道上拉开，因此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在一场迅速且几乎不流血的胜利之后，他的民调支持率飙升至80%以上。克里姆林宫将这次长达数周的行动，与沙皇俄国在19世纪长达一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惨败进行了对比。

但是在乌克兰，这场冲突让民间的亲莫斯科情绪消失了，强化了乌克兰的共同民族认同。新政府整顿和扩大了军队，抛弃了苏联的军事理论残余，开始模仿北约式的指挥系统。

普京似乎错过了这种转变。

2018年，普京开始将俄罗斯说成是一个与美国同等的军事强国，他在一个显示核武器打击目标似乎是佛罗里达州的屏幕前发表了年度国情咨文，“没有人听俄罗斯的意见，那么，现在听好了。”

在克里姆林宫内部，更多涉及普京的民调是由特勤局自己进行的（即FSO），排挤了克里姆林宫控制但名义上独立的民调机构VTsIOM和FOM，虽然这两个机构的工作也有缺陷。

知情者说，FSO的民意调查绕过了政府，直接落到了普京桌子上。

普京正变得越来越隐蔽，并咨询人数越来越少的老盟友名单。当克里姆林宫国内政治负责人谢尔盖·基里延科在2019年将整个总统团队召集在一起时，普京就俄罗斯的主权和他的观点向他们讲了几个小时的话。

一位与房间里的几位政府官员交谈过的克里姆林宫政治顾问说，“他们离开时感觉他是在自言自语。”

越来越小的圈子

当新冠疫情在2020年到来时，注重健康的普京从他在莫斯科郊区的惯常住所，撤到距离首都250英里的瓦尔代湖附近的偏远庄园，以及位于黑海边的索契总统夏宫。

据知情人说，在那里，他与老朋友、媒体大亨尤里·科瓦丘克一起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他们两人就恢复大俄罗斯的共同想法进行了讨论。包括发言人佩斯科夫在内的其他官员，大多只能通过视频屏幕与普京先生交谈。

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比尔·伯恩斯在4月的一次演讲中说，普京的“顾问圈子缩小了，在这个小圈子里，质疑他的判断力，或他对自己的命运是恢复俄罗斯的影响力这一近乎神秘的信念，对人们的职业前景不会有帮助。”

其中最主要的人，是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普京还是列宁格勒的年轻克格勃军官时，两人就是同事。帕特鲁舍夫说，美国“宁愿俄罗斯根本不存在”。

熟悉此事的美国官员说，随着圈子的缩小，普京变得越来越偏执，确信美国正在乌克兰部署核武器。这些官员说，格拉西莫夫和绍伊古保留了与普京接触的机会，但缺乏影响，无法缓和他的观点。

2021年7月，普京发表了一篇长达6917字的关于乌克兰国家的历史文章，这篇文章是在科瓦丘克的陪同下单独撰写的。

在乌克兰境内，一位与克里姆林宫有联系的富商人，正在告诉普京他想听的东西。

俄罗斯资助的政治家维克多·梅德韦楚克，让普京成为他女儿达里娅的教父。据乌克兰检察院前院长尤里·卢岑科称，多年来，梅德韦丘克有一条专线可以与普京联系，一个带有俄罗斯号码的电话和一个乌克兰人称之为Kremlyovka的安全呼叫应用程序，这指的是克里姆林宫。

两位接近克里姆林宫的人士说，梅德韦楚克向普京保证，乌克兰人将自己视为俄罗斯人，并会用鲜花欢迎入侵的士兵（梅德韦丘克后来在乌克兰被捕，然后作为9月换俘的一部分被释放到俄罗斯）。

与此同时，据乌克兰安全委员会秘书奥列克西·达尼洛夫和一位接近克里姆林宫的人士称，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正在篡改民意调查数据，以说服普京，乌克兰人将欢迎俄罗斯士兵。

达尼洛夫说，民意调查似乎完全是捏造的。

据这位前俄罗斯情报官员和一位接近国防部的人士称，战争计划的任务更多地落在了联邦安全局而不是军方身上。在入侵前的几周，国防部保持着正常的工作时间，没什么紧迫性。

据熟悉此事的人说，普京的发言人佩斯科夫，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俄罗斯联邦总统办公厅主任安东·瓦伊诺和国内政策负责人基里延科都不知道这些计划。

战争开始15天后，在俄军对基辅的闪击战失败后，普京在一张绣着金边的扶手椅上皱着眉头，他的国防部长在一次电视会议上通过视频向他介绍情况。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绍伊古说。“我们每天都向你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