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还会有“后普京时代”吗?

上周，瓦格纳雇佣军在俄罗斯顿河畔罗斯托夫市南部军区总部附近，该组织上周末控制了该地区。 REUTERS

有那么一瞬间，这似乎颇有可能。

叶夫根尼·普里戈任是俄罗斯的一名餐饮承办商，后来成为军阀，拥有坦克和一支私人军队，他向俄罗斯和世界展示了普京总统的替代者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在普京执政的23年里，这是第二次，一位具有民粹主义魅力的反叛领导人展现出普京之后一个可以想象的俄罗斯愿景——上一次是在2011年，阿列克谢·纳瓦尔尼在首都街头领导了一场支持民主的起义。

在普里戈任的雇佣兵向莫斯科进发时，为他提供动力的核心不满与纳瓦尔尼相同：普京主义是一个没有问责制的体系，由一群腐败的官员组成，他们更关心如何中饱私囊和取悦老板，而不是为国家做正确的事。

相似之处仅此而已。上周末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件不仅表明了普京在权力争夺方面的脆弱性，也表明了这样一种前景：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可能源于俄罗斯总统在代价高昂的俄乌战争中释放出的极端和不可预测的力量。普里戈任的雇佣军被指控滥杀无辜和犯下其他罪行，他明确表示，普京的力量即使不是更残酷，也可能同样残酷。

“战争具有难以置信的不稳定性。历史就是这样一直在改变，”总部位于华盛顿的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欧洲、俄罗斯和欧亚项目主任马克斯·伯格曼说。“这完全是不稳定的，它会导致文化反弹——你不知道这将如何表现出来。我认为我们不知道俄罗斯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在动荡和不确定性的短暂窗口期，曾经不可想象的事情短暂地超越了假设，引发了人们对这位俄罗斯长期领导人将会如何下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疑问。

5月，叶夫根尼·普里戈任与瓦格纳的雇佣兵在乌克兰巴赫穆特，这张照片来自他的公司康科德在Telegram账户上发布的视频。 CONCORD GROUP/TELEGRAM,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政府指出，普京的专制领导出现了裂痕。他所在政党的高级成员康斯坦丁·扎图林承认，普京让普里戈任带来的风险发酵得太久了，这件事“没有增加任何人的权威”。俄罗斯的权力中心——军队、寡头、普京的核心圈子——都被分析了一番，看看是否有可能的继承者。

没有可信的人选出现，在几天之内，普京至少在俄罗斯政治中重新建立了一种平衡的表象，他的一系列露面旨在传达他对权力的牢牢掌控和持久的声望。

“祝你健康！长命百岁！”在南部城市杰尔本特，一名女子对普京喊道。兵变发生几天后，视频显示普京置身一群欢呼雀跃的人群之中，这与他几年来在新冠疫情中的隔离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普里戈任被流放到白俄罗斯，他的瓦格纳雇佣军组织也陷入了混乱。然而他已经证明，只要不把矛头指向普京，一个愿意说出俄罗斯政府在乌克兰所犯错误这个残酷事实的人，可以找到同情他的听众。

在收手之前，普里戈任一边发起民粹主义反精英腐败运动，一边呼吁俄罗斯转型，至少暂时转变为金正恩领导下的朝鲜或奥古斯托·皮诺切特领导下的智利，以争取在乌克兰取得胜利，从而赢得支持。

当俄罗斯在战场上失利的情况下，他利用了人们对不问责的制度和冷漠精英的不满。但他也在回应俄罗斯社会鹰派人士的愿望，即在必要时走向更加极端，他曾一度攻击莫斯科“弱不禁风的老爷爷们”没有“胆量”使用核武器。

他最后传达的信息是矛盾的——暗示需要戏剧性升级才能在战争中取得成功，同时也将克里姆林宫宣称的对乌克兰战争的整个理由描述为错误的。他是一位奇怪的信使，他的财富和有罪不罚负的特权正是他所抨击的制度带给他的。

但在俄罗斯士兵因听命于几乎不担责的领导者而死亡时，他的明显愤怒得到了认可。

“下级和中级军官队伍以及真正上战场的士兵在一定程度上都对他表示理解，”反对这场战争的俄罗斯退役将军列昂尼德·伊瓦绍夫表示。“他说出了军事行动组织不善、供应不足和死亡问题。”

尽管叛乱可能预示着普京会面临更多的不稳定，但这些事件也可能为他提供一个机会，通过更严厉的镇压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并严阵以待。

普里戈任在俄罗斯基本上是一个独特的人物，几乎没有其他人像他这样拥有发动叛乱的平台、战场经历和随意支配的私人军队。

随着普京开始确保国家武装力量忠于自己，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的盟友也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比如曾做过他保镖的国民警卫队负责人维克托·佐洛托夫。

“我绝对相信，尽管暴露了弱点，但这个政权成功挺过了兵变，恢复了正常的运转，”研究机构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表示。“我认为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复刻普里戈任的经验。普京被吓坏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政权已经崩溃。”

自从世纪之交掌权以来，普京一直在努力清除潜在的政治威胁。

早年他将矛头对准了苏联解体后在上世纪90年代掌权的寡头阶层。他监禁了石油大亨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并向其他工业巨头明确表示，不听话的下场就和他一样。

近年来，普京将目光投向国内的亲民主反对派。纳瓦尔尼遭下毒，随后又被监禁，自由派活动人士普遍遭到打压。自战争开始以来，镇压不断升级，导致民主运动的大多数领袖不是被流放就是关进了监狱。

2013年，俄罗斯警方拘留了阿列克谢·纳瓦利内。 EVGENY FELDMAN/ASSOCIATED PRESS

但普京对极右势力的态度却有所不同。随着战争的进行，理论上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民族主义势力得到了活动空间，有时还会批评军队，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在执行和推动战争计划上发挥了作用。普里戈任正是典型案例。

数月以来，他被允许在公开场合抨击俄罗斯军事领导层，而对俄罗斯普罗大众来说，即便批评力度远小于此，都会被追究责任。他能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部分原因是他的部队对于战局不可或缺；他加入战斗之时，俄罗斯军方正缺兵少将，瓦格纳部队最终夺取巴赫姆特，是俄军在乌克兰罕有的胜利战果。

普里戈任的行动证明，普京的长期盟友也可能转而对抗他的政府，哪怕这位俄罗斯领导人一直小心翼翼，只允许最信任的心腹占据身边要职。

霍多尔科夫斯基于2013年从俄罗斯监狱获释，此后一直居住在国外。叛乱开始后不久，他公开呼吁俄罗斯人拿起武器支持普里戈任。

他说这些俄罗斯雇佣军并“不是民主之友”，而是一伙“强盗”，但他表示，普利戈任可以变为一把有用的利刃，切除“折磨这个国家20年之久的克里姆林宫恶性肿瘤”。他说，追求民主的俄罗斯人随后只要再推翻普利戈任即可。

俄罗斯自由派迅速出声反对。

“任何利用暴力推翻政府并通过暴力上台的呼声，都只会导致一个完全以暴力为统治基础的政权，”反对派政客列夫·施洛斯贝格在Telegram上的一篇帖子中写道。

周日，有民众在莫斯科对普京表示支持。 DMITRI LOVETSKY/ASSOCIATED PRESS

纳瓦尔尼从狱中发出声明，称自己从律师那里得知了上周末发生的事情。

他宣称，普利戈任及其手下在发动兵变后并未被捕，而他自己则面临成立极端组织暴力推翻普京政权的指控，这很有讽刺意味。

纳瓦尔尼表示，这个国家在后普京时代的一切未来，必须要靠自由选举来决定。

“让政府软弱并导致动乱发生的不是民主、人权和议会，”他表示。“是独裁者和篡权带来了街垒、政府的软弱和混乱。从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