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国葬，民众喊打倒美国？

最新一轮以伊冲突发生之际，凤凰卫视驻伊朗女记者李睿坚守前线发回报道，以亲历者的视角，记录伊朗德黑兰的紧张局势，展现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这场被当地人称为“没有战场的战争”，正深刻重塑着战争的定义与平民的生存现实。

今天是战争停火后，伊朗首次为这次战争中遇难的高级将领、平民、科学家举行葬礼。

葬礼在早上八点钟开始。我们七点就出发了，但一路上全是警察，有荷枪实弹的警察，也有便衣警察，检查了我们大概十次，包括打开包和出示证件。因为路都封了，我们只能从革命广场上面一直步行过去。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到了革命广场，人已经非常多了。很多人都穿着黑袍，炎热中挤来挤去，浑身是汗。穆森他们就上房顶去拍摄，我在下面采访。

我采访了一个老太太，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最伤心的一天。她说她经历过革命初期总统、总理一起被炸死，也经历过苏莱曼尼将军被炸死，但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沉痛。她说，一定要向美国复仇。我问她：“你恨美国吗？”她说：“我恨，当然恨。我们要继续烈士的路，要彻底消灭以色列。”

我也问了更多人，大多数是穿着很保守的政府支持者。有个穿黑袍的女孩看到我采访时头巾滑下来了，就提醒我：“你的头巾掉了，赶紧戴好。”我立刻戴上。这时候就特别能感觉到，现场大部分人是革命卫队或政府的支持群体。那些平常不太虔诚或者不戴头巾的普通市民很少看到，但人还是很多，挤都挤不过去，人群一眼望不到边。

我们挤到灵车前，很多人往灵车上的棺木扔花。往常这样的葬礼会先在德黑兰大学清真寺，由最高领袖带领祈祷，再把棺木抬出来。但这次直接把灵车停在革命广场，供大家瞻仰，然后再移动。但今天领袖哈梅内伊没有现身。去年哈尼亚（哈马斯领导人）和总统莱希的葬礼他都出席并主持了祈祷仪式，这次也许是出于安全考虑吧。

棺木就摆在广场的灵车上。听说有些棺木是空的，比如革命卫队总司令萨拉米已经在家乡下葬了，现在摆的棺木只是象征。这60口棺木里，有三十多名革命卫队的高级将领，还有核科学家及其家属、平民，还包括四名儿童和四名妇女。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我跟穆森说，这些年我参加了太多葬礼，特别是去年（2024年）感觉好像平均每个月都要报道一次葬礼，有些葬礼还是萨拉米亲自主持并发表讲话的，没有想到这次是参加他的葬礼。

我和穆森说，在这些葬礼中，印象最深的是2013年前总统拉夫桑贾尼，还有2020年伊朗革命卫队圣城军指挥官苏莱曼尼的葬礼。那时候人心还很齐，有各阶层的人，参加葬礼的人真的是特别多，多到差点出现踩踏事件。这次没有那两次挤，但也比去年伊朗总统莱希的葬礼人要多。有很多人在哭，唱着悲歌，喊着打倒美国打倒以色列的口号。现场感觉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悲痛、仇恨和气愤。

我很想知道，现在伊朗人到底恨不恨美国。因为我问穆森，他说他很讨厌以色列，觉得以色列太坏，但不恨美国。而我在现场采访时，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们恨死美国和以色列了，他们认为都是美国在背后支持以色列，侵略伊朗，他们做了太多坏事。我问他们：“你们愿意跟美国谈判吗？”大部分人都说绝不，他们说美国背叛、欺骗，不值得再谈。但也有一个人说，谈判也是一条路，可以显示伊朗的理性。

天气特别热。我爬到车顶上还碰到CNN的记者，就随口问：“你看下面的人都在喊打倒美国，你怎么看？”他说：“他们嘴上那么说，行动上可不是那样。”我就笑了：“当然你也无所谓，因为你是德国人。”他也笑，说：“是啊，我不是美国人。”我们聊了几句就匆匆告别。

出来时路堵得一塌糊涂，因为封路、警戒，又没车，我们就只能走了很久。走到离葬礼很远的地方，突然看到街上车水马龙，好像城市又恢复了正常，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和刚才革命广场的悲痛、拥挤完全不同。

后来有辆破旧的peikan车停下来，司机答应载我们走了一段。一路上看到有人在街边打架，也不知道为啥，一个女人尖叫，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厮打。司机说：“看吧，以色列还没怎么样呢，我们自己人就先打起来了。”

车没有空调，又堵了快一个小时，我在车里觉得自己快被蒸熟了。司机送我们到瓦里阿斯广场换车。要给司机钱，他死活不收：“你们是我的客人。”这让我很感动。我说谢谢，拍张照留作纪念吧。他答应了。

我们的司机等在广场。他说起来这12天战争期间，他每天都着送客人逃离德黑兰，回来再去，往返于德黑兰和外地。有时候去北部，有时候去南部。我问他危险吗？他说：“怕什么？高速公路上不怕，去库姆方向才危险。”他说这12天就一直在跑，忙着挣钱。

穆森说这12天他也是不停奔波，拿着三个行李箱，一会儿跑去老丈人家，一会儿跑去德黑兰郊区的果园，再跑去自己家。回家只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又跑，说天天都在颠沛流离。

我看到街上慢慢恢复了，网络也开始恢复，听说航班也快恢复了。一些店铺还没开门，但很明显人已经多了起来。

穆森说起川普因为哈梅内伊的话中断了取消对伊朗的制裁措施：“为什么我们的领袖总要喊胜利、喊要打倒美国？何必呢，让他们把制裁取消了，让老百姓能过好日子不就行了吗？”司机插嘴说，“他们就是得这样说，不这样说这个政权都没办法生存。革命卫队这些人就得靠战争活着，没有战争，这个体系一旦倒了，他们连避难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还能立足。”

这就是今天的德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