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人不成反被殺,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崑山龍哥”,最終還是敗給了一腔血勇。
從寶馬的窗口望去,騎自行車的路人雖然看上去軟弱好欺,但當砍刀臨頭,一切法度遠水都救不了近火之時,叢林法則就變成唯一出路,再瑟縮的弱者也不得不磨出獠牙,奮力一搏。
據說倒在地上的“龍哥”還是知名cosplay黑社會團體“天安社”的成員,日常活動基本不出連麥開直播,喝酒話家常,“大金鍊子小手錶,一天三頓小燒烤”,很有一副財富自由後才能有的無憂和灑脫。
2017年初,歷時12天拍攝製作,天安社的“正能量江湖喜劇電影”《兄弟之義字當先》上映,還特意請來香港演員陳慧敏(14K大佬)、吳啟華和黃一山等。從片名到演員,似乎都極力向曾經引爆他們青春期荷爾蒙的“古惑仔”靠攏,但在內地終究不敢顯露聲張,遂冠以“正能量江湖”,並在故事結尾由大哥天安永興高聲朗讀天安社會規,“愛黨愛國,遵紀守法,孝敬父母,忠於家庭……”
中心思想如此鮮明,現在的正宗主旋律電影都不敢這麼幹。但“龍哥”大概並沒有對此仔細領會,否則他本該同發生擦碰的自行車車主平和友善地來一場普法辯論。
兩三年前,在天安社燥起於網絡成為直播網紅時,不少人都有疑問,這些髮型一致、體型相似、紋身齊整、審美雷同、方言洪亮、愛戴大墨鏡、喜說“沒毛病”的彪形大漢,究竟是不是黑社會?
在中國知名問答網站上,天安社的“社會人”沒少受到嘲諷。有說他們是抱團賺錢的社會邊緣人,有說他們是老年cosplay愛好者,也有人說他們不過是一群盲流,體內70%由膽固醇構成,是中國基層社會最魔幻現實主義的一面……
可在更多普通民眾看來,在那個一臉惶恐眼瞅“龍哥”揮舞砍刀衝來的自行車主看來,他們就是標準的黑社會,還是最嚇人的那種。
天安社崇拜洪門,運作模式也是學洪門,可見有向先賢看齊之念。既然如此,不妨做一回顧,看看中國幾千年來的“黑社會”都是怎生樣貌。
春秋戰國時期,以墨翟為首建立了一個社會組織,他們除了有自己的思想外,還有一個嚴密的組織,成員統一行動共同進退,有代代相傳的首領,不受政府節制且普遍善戰。他們叫做墨家,是先秦諸子百家中影響最大的一支,大概可算後世黑社會的始祖。
此後到漢朝,因國家對鹽鐵實行壟斷專營,不少人雖轉向私鹽買賣,鹽幫就此誕生。從漢到清,千年以來伴隨着“鹽鐵官營”,鹽幫始終長盛不衰。元末義軍領袖張士誠便是鹽幫出生,因受鹽警欺壓,士誠等十八人率鹽丁起兵,史稱“十八條扁擔起義”。
再到明末清初,殷洪盛創立洪門,旨在反抗滿清統治,留存漢族文化。“洪門”為對內稱謂,對外則叫做“紅幫”或“天地會”、“三點會”等。有清一朝,二百餘年,洪門始終堅持地下抗爭,清廷剿而不絕。1925年,洪門致公堂轉型為中國致公黨,並在中共建政後稱謂八大民主黨派之一。
再如雍正年間創立的漕幫,組織嚴密幫規森然,及後到民國年間發展為青幫,叱咤上海灘的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等人,均為青幫頭目。更廣泛地說,兩千年封建社會以來種種民間起義,也都可算作彼時的黑社會——或者直接威脅皇權,或者與官府爭奪利益,或者僅為安身立命,但共同的特質都是不被政府承認的地下組織。
通過簡單的梳理可以看出,中國歷來的黑社會也是有清晰發展脈絡的,從墨家的心懷天下“兼愛非攻”到青幫黃金榮黑白通吃左右逢源,總的來說理想屬性不斷下降,格局漸低。與此伴隨着的,是整個社會的法治程度與發展程度不斷完善及提升,灰色空間日趨減少。
當然,歷代政府對黑社會的態度也不盡相同,有深惡痛絕者,有不聞不問者,也有如民國政府將黑幫奉為座上賓,以補充對內鎮壓力量者。凡此種種,黑社會能有何境遇基本取決於政權的需要,自身並無很強有力的話語權。
循此脈絡來看,到了社會主義中國,經過建政後的整頓與嚴打,已經幾無黑社會生存的空間,當然土壤還是有,但再也生長不出茁壯的結果了。
好的一面,黑社會可以補充基層行政力量缺失,某種程度上參與社會治理,維護社會穩定。不過在今天的中國,社會綜治結構已非常完善,顯然不需別人代勞了。壞的一面,則更不必說,和諧社會豈能容之。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天安社只能存在於“快手”之中,一旦卸下網紅面具,他們仍舊得回歸生活,去物流搬運,去賣手串刺紋身、對着羸弱的上班族唾沫橫飛推介房產,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背的滾瓜爛熟。
他們似乎踩上了風口,但其實不過是一群落伍的人。
而“崑山龍哥”,黑色幽默式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許他從未想過,但他早該想到,從他舉起砍刀的那一刻就註定要接受懲罰,天安社不能保護他。所謂江湖,不過是酒酣耳熱之際的一句囈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