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在美中之间左右为难：会退出中国市场吗

中国医疗技术公司(China Medical Technologies)因一起4亿美元的疑似欺诈破产后，清算人保国武(Cosimo Borrelli)在清点其资产时遇到一个障碍。

为了追查资金下落——某高管的妻子被怀疑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豪赌了其中逾1亿美元——保国武策划了一个计划。

在接下来两年期间，他的八人小组在毕马威北京办事处附近“安营扎寨”，对5000多个审计文档做了详尽笔记。毕马威不情愿地授予他们访问权，以阻止清算人以无视交出文件的法庭命令为由，起诉其91名审计师。

现在，清算人正在利用这些笔记，在香港起诉毕马威涉嫌失职。

保国武和毕马威拒绝置评。

在中国与海外监管机构和代理人之间围绕获取公司财务记录的长期僵局中，该案已成为一场关键较量。这场冲突使花了30年时间在中国构建大规模业务的四大全球会计师事务所——德勤(Deloitte)、普华永道(PwC)、毕马威和安永(EY)——陷入一个两难困境：不是得罪北京方面，就是在其他地方受到处罚。

这是“四大”面临的最新挑战；在Wirecard、瑞幸咖啡(Luckin Coffee)等公司爆出欺诈丑闻后，他们的审计质量控制招致越来越多的批评。他们已受到希望整治其寡头垄断行为的监管者的威胁，他们的全球商业模式再次受到密切关注。

这场争吵也是美中之间在从贸易到安全的众多领域紧张升级的又一个引爆点，它已经导致三家中资集团在美国退市，而美国投资者被禁止持有与中国军方疑似有联系的公司的股票。

这个问题在3月激化，当时美国证交会(SEC)开始实施在川普主政时期通过的一部法律，该法要求在美国上市的外国公司允许美国监管者审核其财务审计工作底稿，否则将面临被美国证交所摘牌。

作为回应，中国外交部指责美国“将证券监管政治化”，同时一批中资公司安排在香港进行二次上市以减轻影响。

“审计公司被夹在两个交战的司法管辖区中间，”美国会计监管机构——上市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PCAOB)的创始成员丹尼尔•戈尔泽(Daniel Goelzer)表示。“中国最终会（与美国）达成妥协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小，而与此同时，中国在经济上对这些公司变得越来越重要。”

最糟糕的处境？

经历安然(Enron)丑闻后，美国在2002年出台《萨班斯-奥克斯利法》(Sarbanes-Oxley Act)。此后，在美国上市的公司被要求向PCAOB提交审计底稿，接受其检查。

自那以来，在美国交易所上市的中国公司数量激增，而投资者在美国市场对中资首次公开发行(IPO)的投资总额今年达到创纪录水平。

根据美国证交会的数据，在中国审计市场占主导地位的“四大”，负责对大约140家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进行审计。

随着他们从希望进入国际资本市场的快速增长的互联网初创企业赚取高额费用收入，“四大”在中国的业务发展壮大，在规模上已接近其英国大本营，而在华员工占全球员工总数大约6%。

然而，中国许多最大的科技公司——如阿里巴巴(Alibaba)、京东(JD.com)和百度(Baidu)——都在不向美国监管机构提交中文审计工作底稿的“四大”审计客户之列。

“（美国证交会）的规定旨在提高透明度，”美国审计质量中心(Center for Audit Quality)专业实务副总裁凯瑟琳•爱德(Catherine Ide)表示。“在监管活动继续进行之际，美国审计行业坚定致力于保持审计质量。”

如果达不成解决方案，“四大”的中国业务可能会被PCAOB撤销登记，使他们不能对美国公司进行审计。“四大”也担心失去中国市场准入。

这可能对总部位于美国、而在中国有大规模业务的跨国公司——如苹果(Apple)或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的审计造成有害的后果。

“这对整个审计行业是不好的，”美国证交会国际事务办公室(Offic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前主任、曾直接参与该机构与中国有关部门在此问题上接触的保罗•莱德(Paul Leder)表示。“由于美中政府主管部门之间的冲突，审计师在美中两国都面临着执法行动以及相关成本的威胁。”

“当前的僵局不符合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发行人、投资者或者市场的利益，”如今任职于华盛顿Miller & Chevalier律师事务所的莱德表示。

“欺诈的黄金时代”

自《萨班斯-奥克斯利法》生效以来，美国监管机构想尽办法强制合规，包括与中国监管机构谈判和起诉审计公司。2012年，监管机构围绕在9家公司发生的造成数十亿美元股东损失的会计丑闻，对会计师事务所的中国业务提起诉讼。

这些诉讼改变了审计行业的格局。在保险提供商停止承保相关工作后，一些二线会计师事务所退出对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进行审计的业务。

近年会计丑闻激增的局面，也迫使监管机构采取更为严厉的措施来保护投资者，包括出台针对审计师的更严格规则。

知名的卖空者吉姆•查诺斯(Jim Chanos)去年以瑞幸咖啡——在华尔街从事最大欺诈的中国公司——为例表示：“我们正处于欺诈的黄金时代”。时任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ke Pompeo)警告美国投资者注意“中国公司的欺诈性会计实践模式”。

本地与全球

“四大”将自己兜售为具有共同文化和一致标准的全球实体，但实际上它们作为在法律上彼此独立的特许加盟事务所构成的网络开展经营。这在中国尤其是一个问题。“四大”在中国分别被要求与一家当地会计师事务所结盟，但他们仍对数千个审计项目保持集中的质量控制。

“这种网络的架构主要是为了保护集团审计师免于对在其本国以外发生的风险承担责任，”某家大型会计师事务所的国际审计负责人表示。

美国监管机构去年提出一个潜在解决方案，拟要求美国会计师“共同审计”其中国同行的工作。这意味着，如果发生倒闭以及投资者或监管诉讼，“四大”的美国合伙人可能要对其中国合伙人所做的工作承担责任——这是各事务所极力避免的事情。接近相关磋商的人士说，令“四大”松一口气的是，该提议“基本上已经死了”。

其他解决方案正在酝酿中，其中许多不受欢迎。“四大”之一的政策主管表示：“我们最终可能会在世界范围进行重复审计，只是为了满足（美国证交会的）要求，而不一定解决质量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个风险。”

然而，现有模式也已被证明容易受到挑战。在围绕毕马威对中国医疗技术公司的审计工作对该事务所提起的诉讼中，一名香港法官裁定，该事务所的所有合伙人均“对采取步骤促进合规负有个人责任”，无论他们是否常驻中国。去年，英国一个法庭针对安永全球(EY Global)在迪拜对黄金精炼厂卡洛蒂(Kaloti)进行的审计，做出了类似裁决。

与此同时，“四大”已承诺要改善其整个网络的全球审计质量标准，此前时任美国证交会主席杰伊•克莱顿(Jay Clayton)去年敦促他们提高在中国进行的对在美上市公司的审计的质量。

“根据美中关系的当前发展轨迹，僵局很可能会持续下去，中国公司会将其上市地点转移到其他地方，”曾是美国证交会官员的莱德表示。“国际审计公司的中国部门与公司整体之间的联系将会减弱，使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又一个链接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