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荒谬的城市，只要不死于病毒，就不算死亡”

中国西安的疫情封城已经迈入两周，尽管西安市政府对于严密管控自鸣得意，但全城禁足之下的生活感受却是与官方温差极大——右图为近日在微博掀起争议，孕妇无法就诊而流血流产的悲剧，屡屡挫败西安官方试图扭转的抗疫形象。 （取材自微博）

“这是2022年的西安，还是2020年的武汉...？”中国西安的疫情封城已经迈入两周，尽管西安市政府对于严密管控自鸣得意，但全城禁足之下的生活感受却是与官方温差极大。截至6日为止，西安单日确诊数仍在二位数浮动，先前设下的“社会面清零”没有达成，但官方仍急着宣布“确诊数下降就是基本成功”。然而在表面护航防疫政策的背后，封城以来接连传出的民众病危无法医治、孕妇无法就诊而流产的悲剧——也在巨大压力下，被公开证实全是真实存在的已发惨案——屡屡挫败西安官方试图扭转的抗疫形象，社群舆论就在解封遥遥无期的焦虑下陷入“谁才有资格代表西安人？”的全中国骂战。

先前西安为了表现高效阻断疫情的“社会面清零”，在西安一码通APP全面崩溃、民众无法进行核酸检测的突发事态下，几乎等同声明失败。不过西安官方的解释认为，目前确诊数有缓解趋势，而且已知病例全都是在隔离管控区域筛检出来，所以“基本已经成功实现清零”，近期将会依照各社区的染疫状况，评估是否逐步解封。

西安防疫当局降低标准的自圆其说，中国社会舆论买不买帐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从封城前后接连从微博、微信、或小红书等平台传出全城禁足的民生困境，诸如物资匮乏、无菜可买，或因为封锁而病急无法就医，甚至延误就医而回天乏术的人命悲剧。

起初还有许多人对这些外传的消习半信半疑，或反射性地认为又是有心人要“黑西安”，引发社群网络的骂战互搏。最引人注目的现场见证之一，是曾任中国《财新》调查记者、现为独立媒体人的江雪，以一篇名为〈长安十日〉的日记文，纪录她在西安封城以来的观察，包括那些未被媒体报道的真实心声与惨况，更直言不讳地抨击政府当局只顾防疫表面，不顾人民性命安危，

“在这荒谬的城市，只要不是死于病毒，就不算死亡。”

图为西安的志工们正在准备食物提供给需要人士。西安防疫当局降低标准的自圆其说，中国社会舆论买不买帐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从封城前后接连从微博、微信、或小红书等平台传出全城禁足的民生困境，诸如物资匮乏、无菜可买。（新华社）

西安防疫封城 代价竟是人民

不过看在另一群大力支持政府的人眼里，这些揭发不是捏造的谣言、就是“不顾大局的个人小事”，或以资格论反驳：“你西安人吗？我自己西安人都没有过得这样，我好得很！”直到相关资讯上了微博热搜榜，到西安官方在民怨压力下高调惩处，并且证实了这些惨案都是真实且已经发生的事件，才又引发中国社群的诧异与激愤——那些防疫封城付出的“代价”，竟是一个又一个的西安人民自己。

近来掀起舆论热议的是一名怀有8个月身孕，最终不幸流产的西安孕妇。孕妇的亲人“@不腻”在微博上发文，表示自己的小姨（该名孕妇）在1月1日约晚上7时肚子疼，于是紧急拨打急救热线120，但始终打不进去，最终只好拨打报警热线110而被送到西安高新医院，当时已是晚上10时。不过，院方指出该名孕妇的核酸检测过期4小时，而不让其入院，最终在门外等候的孕妇因大量出血，院方才赶紧接诊，无奈孩子已胎死腹中。

“我小姨很艰难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那样在椅子上坐着，血顺着椅子和裤子留下来，地上全是血！”

目前，孕妇已接受治疗，身体正在恢复中。相关事件经证实后，被认定为一起责任事故，据悉西安高新医院的相关责任人都会被警告处分、停职或免职。然而，在现行由上至下的混乱状况中，相关涉事人辞职以示“负责”，一切就落幕了吗？此孕妇事件引起争议的关键也在于：核酸检测过期4小时，还可以不可以入院？医院有没有拖延？

微博网友的舆论目前除了聚焦在为婴儿的死感到难过，也质问相关单位：疫情期间究竟该如何救治孕妇？尽管国务院早在2020年2月已经提出一系列的具体要求——包括尽可能为孕妇创造独立信道、指导孕妇正确识别临产征兆并前往助产机构分娩等——但自从西安封城以来，从网友的贴文和影片看来，许多要产检、临产的孕妇确实面临无法入院的窘境。其中一名网友就指出封城之下，医院拒收病人的常态状况：

“如果医院（指西安高新医院）方面说的是实话，没有拖延，那么就是谁接谁倒霉…之前没接的医院都没事，最后接的医院反而被挂…要挂就一起挂出来比较公平吧，如果不是拖延不会造成最后的结果。”

而当舆论将矛头指向西安高新医院“耽误治疗”之际，也有网友质疑西安目前每一天都需要做核酸检测，家里有孕妇者为何不提前做好检测，还要如此巨婴地让人操心？面对种种舆论，西安的高新医院仅是简单回复：

“我们这边不能说有问题，也不能说没有问题，只能等上级部门的调查结果。”

疫情阻断任务 全员措手不及

事实上，西安政府为达到“社会面清零”的防疫目标，实施又急又猛的疫情阻断任务，也让全员上下措手不及、难以跟上指令，例如西安政府要求出示48小时核酸检测报告，结果民众只好天天排队做检测，但报告出来后却又过期了，结果只能重新再排队检测。混乱状况也在医院上演，包括有些医院在没有提出理由的情况下拒收病人、就算持有阴性检测证明的病人也难以入院、病人入院后却无人诊治、持有阴性证明的家属跪求入院见病危家人等，种种心碎又荒谬的状况不断上演。

有些小区市民还能获得供餐，但另一边，西安长安区东韦村子，也发生居民因为一天只吃一顿饭，而晕倒在地的状况。 （取材自微博）

不仅是孕妇，家里有小孩、老人、重症患者的西安民众也一样求助无门，尤其网友也担心，是否会有独居者、不会用社交媒体者默默在家中饿死或病死——目前爆出的已知事故里，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

孕妇事故之外，另一掀起关注的事故也是一名网友 “@太阳花花花”于1月3日在微博求助，因多家医院不愿接诊其心脏病发的父亲，最终父亲逝世的消息。该名网友指出父亲在中午约12时突发心绞痛，但医院却以其来自中风险地区——尽管该名网友持有核酸检测的阴性证明——而不愿意接诊。当时，网友指出自己不断拨打110和120，但不是接获不处理，就是热线持续占线中。后来，其父亲一直被拖延到晚上10点后才被医院接收，最终已经回天乏术。

“耽误太久，抢救失败，我没有爸爸了。”

对此，部分网友发文呼应自己也有类似遭遇，情况较轻微者断食断粮，情况危急者则是亲人离世，且大部分在亲人离世前都面临急救热线占线、医院拒收的状况。此孕妇流产和父亲离世的两则事故在微博上引起热议，让网友难过感叹：

“我并不是愤青，但我真的忍不住想：如果这是个有权有势有钱的人，还会遇到这样的事吗？还会被像皮球一样推来推去吗？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无助无奈愤怒，但有时候我们就是这么普通的普通人，我忍不住想万一将来遇到我怎么办呢，我哭吗？喊？我闹？...”

相关事件在网络上延烧后，西安市也在1月5日的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任何医院不得以疫情防控为由影响患者就诊。对于急危重症、血液透析、肿瘤放化疗等患者和孕产妇，开通服务电话、绿色信道，提供诊疗服务。”下方影片为当时在医院哭求入院见父亲的网友“@太阳花花花”，其在影片里崩溃请求医护人员。

不仅是孕妇，家里有小孩、老人、重症患者的西安民众也一样求助无门，尤其网友也担心，是否会有独居者、不会用社交媒体者默默在家中饿死或病死——目前爆出的已知事故里，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Getty Images）

一则则让人痛心的事故也让网友不禁想起两年前封城的武汉，为何悲剧会一再上演？网友质疑为何西安明明有南京、通化、瑞丽等地的防疫借鉴，但防疫政策依然如此混乱。

中国时事评论家长平也在《李医生，西安下雪了》道出了武汉与西安封城下的异同点：不变的是毫无预警地封城把西安变成了牢笼、官方依然继续歌颂正能量等；而长平提到唯一不同的是，“西安没有受训诫后仍要发声的李文亮医生...没有对视察高管大喊『全部都是假』的市民、也没有报道真相的公民记者张展、陈秋实、方斌、李泽华。”

对比武汉封城 舆论反弹涌现

发出〈长安十日〉文章控诉的江雪，因为内容写得直白，开始有中国网友担心，会不会江雪也落得武汉公民记者一样的下场，文章封锁、人间蒸发？江雪本人通过微信对外表示，“不见打电话，也不见删文章，一直在家都好”，江雪报平安的同时，刚从《环球时报》总编位置退任的胡锡进，在自己的微博上特地写了一篇评论江雪：

“我读了〈长安十日〉，一方面，我愿意相信作者讲述的西安封城以来大部分故事和细节都是真实的，另一方面，作者对文章素材有明显的选择性。这种选择性是她的价值观决定的，倒未必受某种政治动机驱使。”

故作理性中立的胡锡进，认为江雪的文本只有知识分子的悲情视角，“看待我们的社会存在很多视角，悲情的视角只是其中的一个。围绕中国抗疫的肯定性视角无疑更加普遍，因为它得到了中国抗疫综合效果远好于外部世界这一强大事实的支持。”

微妙的是，胡锡进微博贴文底下的留言，并不全然都像他说的那样“肯定性视角更加普遍”，不少人留言支持江雪纪录真相、勇于发声，而反观在其他社交媒体的议论文本，对政府防疫失能的民怨声浪不绝于耳——这恐怕也是对比2020年武汉封城时所未见的舆论反弹。

病床上的患者和拉小提琴者正是同一人。回到2020年的3月5日，当时该名患者在武汉和医生一起欣赏日落，而在2021年3月24日，康复后的患者在武汉拉小提琴。（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