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今夜请将张文宏遗忘

1

万万没有想到，最新一轮上海疫情，最先出圈的话题，不是精准防控。

而是张文宏到底去哪里了。

网友先是发现，疫情中，出来接受采访的专家，“找不到张文宏”。

他们说，不仅是这一次。似乎，很久都没听到张文宏的声音了。

自2020年疫情开始，张文宏医生就成为上海这座城市安全感的代名词。

陡然失声，让市民们很是怀念。

3月7日，答案揭晓。

张文宏发表了最新微博：

严守新一轮疫情规模性反弹底线，探索更智慧的动态清零模式。

然而，又有人寻章摘句。

觉得张文宏的微博，失去了之前的灵动、幽默和个性。

言下之意，张文宏有难言之隐，那个敢言敢说的张文宏，正在离我们远去。

我懂网友对张文宏的关心。

我也懂张文宏对上海的重要。

但是，从最开始的一夜爆红、频繁出镜，到现在从聚光灯下走开。

对他真是坏事吗？

对张文宏，我们需要抒情，也需要冷静的叙事。

2

很多人对张文宏的认可，是从前年疫情中的一个视频开始的。

面对一排采访话筒，张文宏神态激动的说到：

“党员的口号你平时喊喊可以。但这个时候，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对不起，现在你马上给我上去，不管你同意或不同意，都得上去。没有讨价还价，必须得上去。”

干嘣脆又接地气的话语，让记者们大呼新奇，让屏幕前的网友们直呼过瘾。

不矫情，不煽情，很真实。

两年多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说到居家隔离，他称：

每个人都是战士，闷两个星期，也要把病毒闷死，你现在在家里，也是战斗啊。

对疫情中的老板，他说：

你不用给我们捐东西，让员工在家办公，隔离观察，给人家发工资，这就是对国家做贡献了。

他坚持既要抗疫，也不要对社会经济生活造成大的影响。

“就像陶瓷店里抓老鼠，既要抓住老鼠，又不要打破瓷器。”

网友还发现，张文宏不仅坦率，而且专业。

一位患者曾经在微博分享，10年前，自己在另一家医院就诊时，被医生告知要花几万元。

但转到华山医院，挂了张文宏的专家号后。

他看完体检单既没开药，也没有让做其它检查，只是嘱咐回家好好休息。

3个月后再复查，肝指标一切都恢复正常。

真诚的人不多；勇敢、坦诚、专业的医生，也不太多。

一个兼具医者、仁者和侠者风范的人，少之又少。

张文宏做到了。

然而，真诚的张文宏却一次次被推倒。

3

过去两年，张文宏经历了许多。

首先是网暴。

网友们骂他想当网红。

2020年7月，张文宏在参加一档专访时表示：全球疫情尚未到达高峰。

“从流行病学的角度来讲，从它传播的数学模型上面来看，很难预测它什么时候会结束。”

新闻刚出，就有人留言：

求求你，快点回去做医生吧。

要当网红了？滚！

网友们骂他崇洋媚外，是卖国贼。

张文宏说，中国孩子应该少喝粥、多吃鸡蛋牛奶和三明治。

原本只是一次科普，说小孩子需要足量蛋白质和微量营养素，这样有助免疫系统发育。

但有些人却忍不住了，马上跳了出来。

“老祖宗传下来的上千年的粥，怎么就喝不得了？”

“吃三明治不喝粥？”

“一看你就是崇洋媚外，卖国贼！”

网友们还窥测张文宏的私生活。

张文宏开沃尔沃上班被网友发现后，网络上迅速出现了一张意味深长的照片。

照片是张文宏的全家福。

在全家福下，是张文宏“自曝”的年收入：184万。

然而，张文宏所在的华山医院根本不实行年薪制，所谓“自曝”，又从何说起？

造谣完张文宏的184万年薪，一个微博大V紧接着声称：

“张文宏去了无锡，被奖励一套别墅+1200万现金。”

网暴中，张文宏最先还站出来辩解。

然后，他慢慢变得沉默。

他发微博的频率降低了。

他公开的发声，也开始变得“遣词造句”，小心翼翼了。

张文宏还是那个温和、专业、理性，与通透的人。

但一个原本如此的人，却被逼得沉默，让人五味杂陈。

4

过去两年里，张文宏还遭遇了大规模的举报。

他20年前的博士论文，被人揪了出来，称论文的主体部分剽窃他人成果。

举报者列出长长的“证据”与理由，愤怒的追问复旦大学。

所谓的“学术打假斗士”方舟子，冲在了最前面。

他“言之凿凿”，张文宏剽窃的是美国实验室的科研成果。

他们攻击不了张文宏的人格，和职业道德，就选择构陷张文宏的博士论文。

一时间，网络上的污言秽语，如潮水般涌向张文宏。

不久，复旦大学公布了权威的调查结果。

复旦大学明确认定：

张文宏博士学位论文符合当年博士学位论文的要求，不构成学术不端或学术不当行为。

但此前的举报者没有道歉，新一轮的质疑和举报，又开始了。

他们认定复旦大学在包庇，与纵容。

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如果张文宏主动承认抄袭，承担自己该承担的，反而会赢得更多尊重。

君子坦荡荡。

狮子不屑于狗吠，君子不会和小人争执。

整个过程中，张文宏没有公开的辩解，乃至没有公开的回应。

他只是安静的等一个结果。

然而，在乌鸦的世界里，洁白的羽毛，真的只能是一种原罪吗？

一个温婉如玉的君子，就必须要被构陷与污蔑？

我不知道。

我很痛心。

一束光打进房子，让人看到希望，也会照见灰尘。

我只是知道，张文宏虽然赢了，但早已经身心俱疲。

5

所幸的是，张文宏仍然是那个张文宏医生。

即便最难的那段时间，张文宏也总是娓娓道来。

他告诫上海市民不能大意，又给他们宽心：“城市在照样呼吸”。

每个星期，张文宏都有两次门诊，他总是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一次是周一下午的特需门诊，这是医院根据张文宏的名气而设置。

一次是周二上午的专家门诊。

专家门诊，和普通三甲医院的主任医生，几乎没有差别，每个普通人都能承受。

有媒体报道说，这是张文宏主动提出，专门为外地来的，经济条件不宽裕的患者设置的。

有电视台专程跑到医院采访他，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先让我把手头的病人看完。

这两年，张文宏格外忙。病区查房，仍然是张文宏的头等大事。

他经常要出差，去参加各种要求参加的会议。就算在上海，他也常常凌晨才能休息。

但即便只睡三四个小时，他都坚持在凌晨起床，匆匆往医院或病区赶。

这两年，张文宏还是复旦大学的博士生导师。

有时，早上六点半，张文宏就开始跟学生沟通论文；凌晨两三点，还在回复他的邮件。

这两年，张文宏老了，疲惫了，经常能看出黑眼袋。

好人成佛，要经历八十一难。

坏人只需要拥有一个键盘，动一下手指，就能让世界面目全非。

有人星夜赶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

但就算直面谩骂和不理解，张文宏依旧尽到了一个医生，一个科学家，和一位爱国者的本分。

而且，竭尽全力。

他不媚俗，又专业，始终站在普通人的一边。

他德厚流光，却赤诚不灭。

6

始终觉得，张文宏身上有种不合俗流的气质。

我把它叫做风骨，或真性情。

灾难来袭，在这个好听的话张口就来的时代，他偏要用最清澈的声音，说出最彻底的事实。

虽千万人，我独往矣。

疫情慢慢接近尾声，张文宏又选择从聚光灯下出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在这个意义上，我理解张文宏为什么变得安静。

张文宏曾经说过一段话：

当大幕落下（指疫情结束），我自然会非常安静地离开。

过了这个时间，你到我们医院里，看见绕着墙根走路的那个人，就是我，很低调。

张文宏不是消失，他只是一切回归正常后，重新做回了医生。

张文宏还说过一段话：

时代的潮水总能跨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个人命运也是如此。

流水要争先，靠的是绵绵不绝；我们即使普通，但只要不下场，都会随着时代潮水不断向前。

时代大势，终将浩荡向前。

半年前，我曾写下文章，呼吁大家保护我方张文宏。

现在，我终于可以释然了。

不必保护张文宏，他能够安静的做自己，就是一种进步。

红尘滚滚，太世俗也太喧嚣，干净的人，原本就就该回到本来的生活，和本职的工作。

张文宏医生，其实也一直在。

现在，他安静离开。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一定会继续转身成侠，重新匡扶众生。

别忘记，有一个叫张文宏的人，曾经温暖和守护过我们。

他让我们看到知识分子真正的模样。

希望疫情彻底滚蛋。

张医生永远活得率性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