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脏话、性暗示：这部新片何以在中国过审

作为迄今为止好莱坞在中国上映的最“重口味”的影片，《死侍与金刚狼》代表了美国娱乐产业与中国审查部门之间曲折关系的最新转折。

迪士尼(Disney)最新发布的影片给中国电影审查部门出了个难题。影片充斥了大量有关毒品和性暗示的内容，主角脏话连篇。

《死侍与金刚狼》(Deadpool & Wolverine)的到来，意味着美国娱乐业与中国之间的曲折关系出现了新的转折点：好莱坞有史以来最粗俗的影片出口到了中国。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

习惯于遵守中国严格审查制度的娱乐业高管们无不感到诧异：《死侍与金刚狼》居然能在中国上映。为了让该片上映，负责根据审查要求对影片进行调整的剪辑师们颇费了一番心思。

被删减的内容：猥亵语言和粗俗对话。

保留的内容：对毒品和某些身体部位的委婉说法。

影片的中文字幕弱化了一些比较敏感的主题。影片临近结束时，其中一个角色抱怨毒品戒断症状：“我的‘魔鬼头皮屑’都用完了，我浑身像‘愤怒的震动棒’一样颤抖。”

虽然中国上映的影片中仍然可以听到这些英文对白，但字幕显示的是，这个角色以比较温和的口吻说她已经戒掉了一种旧瘾，指代毒品的词被删掉了。“震动棒”一词被替换成了“按摩枪”。

《死侍与金刚狼》上映的首个周末全球票房超4.4亿美元，其中中国票房2,400万美元，这是自今年3月《哥斯拉大战金刚2：帝国崛起》(Godzilla x Kong: The New Empire)上映以来美国影片在中国首映周末票房最高的一次，也是自两年前美国电影在中国市场遇冷以来少有的亮点。

在北京一家购物中心外，一位名叫Qin Hong的影迷在为该片宣传造势的路演活动现场停下了脚步，拍了一张自己与金刚狼金属立牌的合影。他听说了这部新片里有很多脏话，但他认为这只是演员在演戏而已。

上个月在上海的一个电子游戏展上展出的死侍和金刚狼模型。图片来源：YING TANG/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Qin说：“我也不糟心。”

要想在中国市场上映，制片公司高管必须让宣传部门官员观看影片的最终剪辑版。这些审查人员会关注一些表面上的违规行为，比如认为某个谋杀场景过于血腥，或者某个性感场景过于色情。但审查人员也会注意更深层次的主题，比如对国家或权威的损害。

对于美国文化界人士来说，中国电影监管机构的决定是他们解读美中关系的几项指标之一。20世纪90年代美中经济关系大范围解冻时，好莱坞电影开始涌入中国市场。川普(Donald Trump)政府与中国政府之间的口水战升温时，获准进入中国市场的好莱坞电影数量急剧下降。

中国主管部门曾不得不限制美国电影的引进数量，以确保好莱坞电影的年度票房收入不超过中国市场总票房的50%。但如今，这种人为操控已经没有必要了——今年到目前为止，美国电影一直在以正常速度进入中国市场，但票房收入仅占中国电影总票房的15%左右。

美国电影在中国市场受欢迎程度的下降，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死侍》和其他R级（限制级）电影能够顺利过审。

“他们现在可能更宽松了，是因为他们可以更宽松，”一位发行公司高管表示。“我们对他们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发行公司高管说，还有一个经济因素在起作用。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中国电影院一直难以复苏，这对本已疲软的中国房地产市场来说是雪上加霜，因为多数电影院都是商场和购物广场的主力租户。

大约从18个月前开始，中国主管部门放松了电影审查限制，试图利用任何能够吸引人们重返影院的影片，来防止国内电影业崩盘。

也就是说，商业地产市场疲软，或许就是《死侍与金刚狼》中那几句关于“创意调整”乳头穿孔，或者酒精导致阳痿的台词得以保留的原因。这部影片中还有很多脏话和其他创造性的粗话在中国观众前也没做删减。

影片中，由Leslie Uggams饰演的死侍老年室友吸食可卡因成瘾。图片来源：DISNEY/EVERETT COLLECTION

中国官员未回应置评请求。

影片中，死侍有一个年迈的室友，她吸食可卡因成瘾。当这位英雄打破“第四面墙”并告诫她说，迪士尼高管不会赞成她的台词时，她用了一连串的委婉说法来回应。

“玻利维亚行军粉？”她有一次问道。“你想堆个雪人吗？”这是模仿迪士尼2013年热门动画电影《冰雪奇缘》(Frozen)中一首歌曲的即兴发挥。

死侍让她闭嘴。“他们有一份清单！”这里的“他们”是指他的迪士尼老板。

中国也有一份清单。中国主管部门此前曾向国内电影制作人发过一系列规则。其中一些规则很具体：比如，不得提及自慰（《死侍与金刚狼》在中国上映的版本至少删减了一句涉及自慰的台词）。还有一些规则的解读空间更大：比如，不得“消极或负面地看待生活”。

如果说《死侍与金刚狼》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毒品和同性恋仍是中国电影审查制度最不能容忍的内容。

影片中，死侍曾解释这部电影坚持“多元宇宙”，也就是漫画书中有关多个时间线同时存在的概念，他说：“《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也采用了‘多元宇宙’，但一直在走下坡路。同性恋都知道，但我们没有去倾听。”

这句台词在中国版本中也做了修改，删除了“同性恋”部分。

“他们做得最好，”死侍说，“但我们没有去听。”

虽然这部影片中许多其他露骨的内容没有被审查人员删除，但中文字幕删掉了大量的性暗示内容。

这并没有让影迷Kex Li感到困扰，她是迪士尼漫威系列电影的忠实粉丝。

“如果它直译的话，我们国内观众的文化和背景不一样，会有点接受不了，”她在北京一次日场放映结束后说。

在中国上映的最新《死侍》电影中，有些地方的英文对白没有变化，但字幕翻译得却不那么露骨。图片来源：DISNEY/EVERETT COLLECTION

今年中国批准上映的其他R级电影包括6月份上映的《疯狂的麦克斯》(Mad Max)系列片《狂暴女神》(Furiosa)，以及即将于本月晚些时候在中国首映的科幻片续集《异形：夺命舰》(Alien: Romulus)。

三部R级电影获准在中国上映，并不一定意味着中国的立场发生了持久性的转变。电影公司发行部门高管表示，他们已经听说，某些电影主管部门的新领导层已经暗示，即将恢复更为保守的做法。

漫威的超级英雄大片火遍全球，《死侍与金刚狼》的推出，恰逢中国市场的银幕数量和票房收入都在快速增长之时，因而可以为为该系列电影的创纪录票房提供稳定支持。

2019年上映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Avengers: Endgame)仍然是打进中国影史票房前20的唯一一部美国电影。

大约在那个时候，《死侍》的创作者们为了让影片能够在中国上映，想尽了各种招数。

2018年，原版《死侍2》在美国和全球大部分地区引起票房轰动后，制作了前两部《死侍》电影的福克斯(Fox)发布了名为《从前有个死侍》(Once Upon a Deadpool)的续集剪辑版。

这个版本明显比原版电影更温和，被评为PG-13级(不适于13岁以下儿童观看)。福克斯高管批准这个适合家庭观看的版本，是为了让片中的角色能够被中国审查机构所接受。

如果说《死侍与金刚狼》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毒品和同性恋仍是中国电影审查制度最不能容忍的内容。图片来源：DISNEY/EVERETT COLLECTION

这个做法奏效了，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后获得了相对不错的票房收入。但中国观众看到的片名是：《死侍2：我爱我家》(Deadpool 2: I Love My Fa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