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岩来稿:“新都试验”见证中国政治进程
【万维读者网】万维读者冼岩来稿:民主制与集权制是人类社会的两种基本组织形式,分别具有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程序
特征。依据自下而上的程序性组织起来的民主制国家,由于社会的不满情绪得到定期宣
泄、政治决策可以定期纠错,因而较易保持长期稳定性。在现代社会背景下,如果进行
抽象比较,民主制确实拥有集权制难以企及的优点。
但是,在已经实行集权制的具体国家,如何向民主制顺利转型却成为难题。困难在于如
何保证转型的可控、有序,越是规模庞大、国情复杂的国家,顺利转型的难度越大。前
苏联的经验教训表明:如果转型做不到可控、有序,其结果可能导致社会基本秩序的丧
失,国家动荡,经济倒退,许多人的基本生存条件难以保障。这种情况表明:如果政治
转型能够做到可控、有序,那么它就有可能导致一种“改善现状”的结果,它就是可取
的;如果不能做到可控、有序,那么它就只会导致“现状恶化”,就是不可取的。在后
一种情况下,与其转型,不如维持现状;尽管现状也存在许多缺陷,并非尽如人意,但
急于转型只会导致更糟。
因此,是否应该启动政治转型、什么时候启动,取决于是否已有可控、有序的政治改革
方案;对政治改革方案的评判,最重要的指标之一即是它是否能保证转型的可控、有
序。前苏之鉴使中国的执政者与许多学者都相信:在中国这种人口众多、人均资源贫
乏、经济基础薄弱、社会结构缺少弹性的规模大国,激进的、全面的政治改革只会使中
国转入比前苏联更大的动荡漩涡、陷入更加拔不出来的泥沼;因此,中国只能走渐进
的、逐层逐步推进的政治转型之路。
中国从1980年代开始的村级基层民主,即是对渐进改革的尝试。近20年来,中国在这方
面一直没有实质性进步,基层民主一直停留在村一级,未能向上延伸。这一方面是因为
国内外形势的变化使执政者调整了政策思路,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对更进一步的民主扩展
(例如扩展到乡镇一级),没有能够保持可控、有序的把握。
激进、全面的政治改革要求的是政治秩序的历时性对接,即在砸烂旧秩序的同时建立起
新的秩序。实践证明这种操作难度极高,在发展中大国更是难乎其难。渐进改革要求的
只是共时性对接,即新秩序一点点地在旧秩序内部生成,逐步取代旧秩序。显然,这种
改革更易做到可控、有序。但由于在相当长时间内,旧秩序还要发挥功能,即新旧两种
秩序将同时发挥作用,这就产生了一个二者如何协调配合的问题。
中国的民主试验之所以从村级起步,为的就是新旧两种体制能够实现顺利对接。实际上
,由于激进、全面的政治转型风险莫测,西方发达国家的政治转型也是逐步渐进的。在
17至19世纪时期,西方发达国家普遍实行的是以财产、身份甚至人种相界定的“等级民
主制”,即将民主权利首先局限于少部分人,然后适用范围逐步扩大。西方这一政治渐
进过程历时数百年,保证了政治转型的可控、有序,有效维护了政治稳定。在当代,由
于观念的进步,以财产、身份甚至人种相界定的等级制已经失去土壤,政治渐进必须另
辟蹊径。无庸讳言,由基层逐层向上扩展应该是在一个有着集权传统的大国渐进生成民
主秩序的最可控、最有序的转型方式。
这条路径对中国社会的政治转型意义重大,事实上它是中国对现代政治转型理论的一大
独创性贡献。但在这条路上,中国遇到了阻碍:由于其间普遍发生的贫富分化,社会矛
盾激化,在完成村级选举后,再进一步往上走,中国政府已没有能够保持可控、有序、
实现新旧秩序顺利对接的把握。
在这种情况下,民主制度要进一步在中国扩展,就必须找到能够保持可控、有序、实现
新旧秩序顺利对接的更好方法;否则,执政者无论从其社会责任还是自身利益出发,都
情愿终止政治进程而不愿见事态走向失控。这就是近20年中国政治改革停滞不前的根本
原因。
自2003年12月在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开始的基层民主试验,为中国在现行体制下进一步
推进民主提供了新的进路。新都试验的特点是将向上扩展民主的路径局限于党内,即党
内公推直选镇党委书记。由于党员比之一般民众受到更多的自上而下的约束,因此党内
民主更易做到可控、有序。虽然镇党委书记由党内群众直选,但在党的纪律约束下,仍
然能够保证更上一级指令的有效执行,实现新旧秩序的顺利对接,而不易出现基层官员
在民意裹挟下与上级对抗的局面。
这种从基层起步、逐层推进的民主化思路与王力雄先生的递进民主设想颇相类似。递进
民主着眼于社会自治,能够更好发挥民主制自下而上的组织功能,但在与旧秩序对接上
较少可控性,较难保证有序性,因此不易为执政者采纳,很难获得自我推行的“第一动
力”。新都模式强调自上而下的可控性,这无疑会削弱民主制自下而上的自治功能,但
它已是当前条件下能够与现行体制相兼容的唯一可行路径。
在新都试验中,通过公推直选镇党委书记,并对当选人定期进行民主评议,辅之以选民
质询、罢免等程序设计,改变了基层官员所处的利益格局。由于权力职位不再单纯是由
上级委任而必须同时由底层的选票决定,基层官员不得不将底层群众的利益和要求放在
重要位置。如此一来,当下中国最棘手的官民矛盾在新都也被有效化解,官民关系大为
改善,行政效能大幅提高。
但是,新都的这种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试点效应”。作为胡温“党内民主”的试
验田,新都受到“上级高度关注”,其试验既为各方所注目、也得到各方大力支持。因
此,这种“试验”的成功并不意味着“量产”时也一定能取得同等效果。一旦广泛推广
,即使执政高层的意志坚定、统一,他们对其下各层级的推动力与关注力也会被逐层摊
薄;在自上而下的体系中,事情的效果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将要取决于基层操作者尤其
是其“一把手”。由于没有“试点”时那种足够的利益驱动,甚至可能还对自身利益损
多益少,因此对基层操作者的动机与努力,不宜抱乐观预期。新都模式在推广过程中被
一定程度的淘空、扭曲,似乎难以避免。
即使这样,这仍然是值得肯定的进步。在中国,政治转型本来就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
可能直线而行,必然要经历曲折盘旋。党内基层民主的进步,至少可以为下一步的进步
搭建起程序性框架。正象中国民主进程的停滞与经济社会发生的变化有关一样,进一步
的实质性政治进步,同样有赖于经济社会层面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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