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海第一卷
东方青色——春天的书
生命之谷——上下求索录
第五章被压制的德
七、把握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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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些“有力量把握自己命运的人”,即相信时间或命运站在自己一边的心灵,不被生活腐蚀、拒绝人群的随波逐流、对既得利益弃如敝屣……并不是出于所谓“理性上的克己”,而是发自本能上的“厌恶”!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厌恶”更加接近“克己”的呢?
理性说:“精神从肉体里长出。”“但只要它存在了,它就是从此独立不羁的……”──本能回应说。“陶然自得,义无返顾”:这是打在每个灵魂、每个仅仅属于自己的灵魂上的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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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地球上一切生命仰赖的源。也许正因为这样,人的各种文化,都充溢了对于光的寻求和渴慕。
有自然之光,有人世之光,有心灵之光。日、月、雷电,是古老的自然之光:它是各色动植物的生成者,也是初民的主宰者。所以,在原始宗教中,也都充满了这样的崇拜。日神、月神、雷电之神,是这崇拜的结晶。火、电、原子能,是人世之光。火是各色人世之光的本相,火的使用被视为文明的起源,并在神话中留下这类“回忆”。普米罗修斯与燧人氏,是火的人格化。直到今天,文明依然离不开各种以火为本原的动力:蒸汽车、内燃机、发电机、原子反应堆、太阳能……
对文明的人类,或对那些厌烦并抛弃了文明的繁文缛节的“再度原始” 的人们──还有一种“光”,也许是更高级、更纯粹的光。这,就是心灵之光。是《约翰福音》开篇处所说的“光来到人间”的光。
各种文明,即使再原始的文明,都创造了自己的心灵之光。太阳崇拜、月亮崇拜、雷电崇拜,不就是一种最原始的心灵之光?火的宗教、电的哲学、原子能的科学、太阳能的环境保护,不是心灵之光的递进?各种哲学、科学,不论它们如何自我标榜,也都是且仅是某种“心灵之光”,而决不是什么无法验证而只能用或然性猜度的“客观真理”。“注重灵魂”是心灵之光;“注重物质”岂不也是心灵之光?只有高下之分、雅俗之分、清浊之分、优美粗鄙之分,而所有的分别都起源于“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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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也是心灵之光。且是更明显的性质显露。但科学又何尝不是呢心灵之光?艺术又何尝不是呢?例如,不同民族的建筑,也就是不同心灵之光的流露。不同的建筑,浓缩某个人类集群的过去,又预示他们的未来……心灵之光,还是自然之光与人世之光的媒介或“中和形态”。人把自然之光如日、月、雷电,吸入肺腑,然后释出沸沸扬扬在文明急流中的人世之光。而不得不受光的致命吸引,这就是人命中注定的局限?
说来可笑的是,有时候“朴素”也是一种光!不美的,达不到“朴素”,那是丑陋。朴素,不是蔽陋,而是升华了的美,是有力美感的外在流露,所以美不是贫乏、软弱、乡土气息的代词。朴素,是高雅,是文明没落时代对文明初生时代的回眸……有如文明兴起时分的“高贵”,或文明鼎盛时分的“怪诞”、是文明没落时分的“妖冶”。在这一切都完结之后,“朴素”才作为临终的美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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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永在寻求自己的理解。其中许多理解复杂,许多理解独创,许多理解富于启发性,但没有一种理解能够脱离自己。在人的心灵间弥漫开来的理解之路,正如在人的脚下延伸出来的生活之路──并无尽头。它在期待人的理解,努力捕捉、控制、运用的对象,有未知的空间,还有已知的事物。即使熟知的自然象、社会、文化、心理事象,也会在不同时刻与场景下,唤醒不同的理解。这周而复始却日新月异的程序,茫无际、漫无边……而有限的心智、情感、灵性,宛如一叶永远追寻新境的轻舟,它的好奇来自需要,它的冒险来自想象。
人和人之间只有互通本能的生物基础,并不存在互通理性的心灵基础。因为人在生物需求上虽然近似,但在心灵需求上却大相径庭。所以人们所说的“我理解你了”,不过是“我同情你了”的代词。──既然理解的基础仅仅是自以为理解的同情,那么所谓同情又是什么呢?同情无非是互通本能,是交媾,交际,交往。而这三交里面,交媾又是首要的,关乎种族的延续。除此之外,人们甚至“缺乏自知之明”。试想,人对自己都不了解,更何况互相理解?更何况对他人的了解以致理解?既然如此,人和人的“结为一体”、“牢不可破”,如何能够不是基于利益和感情,而是真的基于理性和理解呢?除非,那是基于虚伪的说教与自欺欺人。
亲密的人际关系,所能拥有的,只是某种利益联盟。父子、母子、兄弟姐妹夫妻,至交、死党、忠实信徒,甚至庄子书中那些神秘的道友……都是如此。对他人的情谊和所谓的理解,永远都只能基于自我中心,并以自己的视野为出发点、以自己的感受为终审判断。这,都是人自己改变不了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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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如此,始终是孤零零、赤裸裸的。使之不孤零、不赤裸的,是一些后天的、另外的附加物,如感情和文化。但这些附加物其实要比它所附着的生命还更脆弱,随时随地都会脱落下去,被外力或时间或由于自身的衰老凋零,一举歼灭,从此暴露出人和人生的贫乏本相来。
男子说,“女人都一样……”女子说,“男人都一样……”其实他们之间并不一样,她们之间也形形色色……“一样”的,只是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不一样”的,是他与她之间的感应。“不一样”的,是他与她之间的暂时感应;“一样”的,是他与她之间的结局。而使得人们最终分道扬镳的罪魁祸首,则是内驱力;促使人们同情、貌似理解、协力并进的,也是内驱力──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内驱力的大欲缸,里面欲火熊熊。而天才的命运,反而好像是“力求不被理解”。常人不知此中消息,不解此中盈虚,才牵强附会成“天才的命运,就是‘不被理解 ’”……事实上,天才不是没有,而是不要。因为他知道,世人所谓的理解,就是肢解,尽管是打着理性旗号的肢解。
理解了,就死了。被理解了,就不是天才了。天才永远被一层淡淡的神秘,笼罩着。天才的作为,永远都值得回味、余音袅袅。所以,他显得“如此矛盾”。当然,天才的“成功”──在于他绝妙的限度。套用庄子的话,是“处在可理解与不可理解之间”。天才是活生生的,他拒绝遭到肢解,尽管如果不遭到某种程度的“假性肢解”,他就无从获得承认。天才的“成功”即“获得社会承认”。所谓“历史的承认”也是“社会的追认”。所以即使连最伟大的天才,也都还是渺小的,渺小得足以让社会承认他甚至赞扬他、崇拜他。因为我们所知道、所津津乐道的天才,都是被过滤了的、通过了社会承认这道死亡之门的检验!
Xie,Xuanjun:the Kingly Way(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