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读者玄野来稿(原题:论诸葛亮与曹操给中国大陆与台湾的启示):这是三国演义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二人同是位极人臣,然所择道路殊异。前者忠于汉室,殚精竭虑;后者才华绝代,为旷世奸雄。于家于国,于民于史,其影响不同。历来史学家多推崇孔明,而对曹操颇有微词。近来国人阅读传统典籍之风升温,对二者的理解有所变化。曹操因为善于变通,经营有道,从而百姓受益,国力日强,兼而文思高雅,诗品超群,当代人多推崇备至,以其篡权之某为不得以而为之。孔明虽运筹之智盖世,却因执着于以弱国伐承明之邦被当代人冠以穷兵黩武之名,而其耿耿忠心也似有抱残守缺不识变通之嫌。
当代人的认识与历代史学家相左是一件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是时代进步了,当代人的观念超越了?还是历史幽深,国人尚未达到精微之处?本人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历史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然而,人类的自然本性是稳定的,社会的进步源于积累,而不是人的进化,人对自己在社会和历史中角色的把握以及认识的高度并没有改变。耶稣,苏格拉底,佛陀,孔子等对人生的灵性驾驭依旧在当代人儆仰的颠峰。
问题的核心在于人们忽视了历史发展的最本质问题,就是体制的发展。孔子提倡克己复礼,孟德斯鸠提倡政治品德。其实,这就是现代人所崇尚的宪政,问题要用政治体制内的方法解决,或者完善一个体制,而不是解决了一个现实的短期的难题,而造就了一个未来的长远的困境。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一书的简短前言中说明,我所谓的品德,既不是道德意义上的品德,也并非基督教教义上的所谓品德,而是指政治品德;正是这种品德成为推动共和政体的原动力。政治品德恰恰是孔明的高人之处。很多人理解孔明的作为源于先主的知遇之恩,其实关羽的气节才是集中体现这一伟大人性。匡复汉室是孔明与刘备的共同理想,而孔明于此表现得更加执着与清醒。政治体制,社会秩序,也就是儒家所遵从的礼,是应当维护的,任何不是为了克服体制的弱点而打破或更改体制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曹操抛弃了旧的政权,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体制上没有改进,只是更换了归属。更关键的是肯定一种权力更替的方式。帝制政体在汉代后期已经倍显漏洞,曹操的做法则树立了僭越的範例,增加了政体的不稳定因素。曹操去世,魏文登基后短短十九年,国家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以至于曹髦遭弑,曹奂被黜,终为天下嗤笑。更为糟糕的是,西晋八王之乱,东晋权臣欺主,君臣倒位,其历史根基大多始于曹操。南北朝时期更是父兄子弟相弑,帝王将相之族因争权而族灭者不可胜数。虽然蛮族未化是北朝问题的重要原因,但是作为文化正统的规范力量,曹操的作为无疑给很多人提供了效法僭位的事实依据。
董卓之贼,荼毒生灵,但对历史进程的影响甚微,不过历史噪音而已。曹操之奸对于历史则关系重大。是历史造就了曹操,还是曹操创造了历史,不是一件很容易辨别的事情。历史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帝制走进了死胡同,为民请命为君分忧的正人君子遭贬遭屠,蝇营狗苟贪腐暴敛的无耻小人青云直上。欲通过遵从礼教中规中矩的方式匡世扶危的确不是易事。曹操狡诈多谋,既不受声名之累,脱于礼法的桎梏,又才华横溢,通晓治国治军利民之方。历史经过桓灵之劫及董卓之难,最终选择了曹操已经算是幸运了。曹操敢于超越礼教,是他的成功之处,同时也是他的缺陷所在。普通人对宗教信条是谨守不犯的,而很少的一部分人敢于突破。在违背宗教的人中由有不同的情况,一种是源于放纵,另一种是源于对世界不同的理解。曹操应属于后者。人类的许多重要知识是作为宗教信条存在的,社会对某个信条的超越是应该在充分剖析并明膫这些信条之后,并能够在更高的层面上解决这一信条所适用的问题的时候。曹操对礼教的超越有轻率之嫌。一个成熟的政治体制是人类实践长期积累的结果,人类为此付出的代价比任何其他的文化形态都要大得多。实利上的损益多是短暂的,而政体上的损益却多是长远的。所以,在涉及到政体的时候,克制与谨慎是必须的。
在三国时期,曹操所起的作用大体是积极的,忧国忧民济世治世是主体。然而他的作为对于长远的历史的影响,也许已经超出其自身的预见能力。用实际的眼光看,曹操是治世能臣;而用历史的眼光看,曹操是乱世奸雄。史学家秉承客观,在编年史中三国时期以曹魏为正统,蜀吴为偏邦。罗贯中用艺术的守法将曹操的历史之奸描绘成世俗之奸,这一问题成为后世为曹操翻案的动机。其实在正史之中,对曹操的记述是十分公允的,评价也是很高的,并不存在翻案的问题。
孔明鞠躬尽瘁,其中有建功立业为荣誉而奋斗的成份,但是主要应该是儒家济世思想为主,同时对曹魏得天下不以其道的质疑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几方面的因素造就了诸葛亮的形象在中国正统思想中的崇高地位。刘备临终嘱托孔明可以自取帝位,是历史上绝无仅有一例。孔明最终未生此心,一方面因为刘备父子远非刘协可比,同时得位不以其道也是孔明所深恶痛绝的。
对中国历史的实际影响,曹操远大于孔明;然而对中国道统的贡献,孔明却遥遥在上了。破坏一个体制会有深远的影响,维护或改进一个体制同样也会有深远的影响。当代人务实不务虚,浅近的事情往往考虑的很周到,深远的意义却多无暇顾及。时下中国大陆与台湾都不同形式地陷入这样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