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来稿：民粹主义挑动下的台海政治对决

万维读者沙鸥来稿（原题： 入”、“返”联公投，民粹主义挑动下的台海政治对决）：民粹是一个很难下的定义，因为它在形式上和民主有十分相似之处。作为一种政治制度的民主，其本质是解决公共权力的来源问题，而“民意”则是体现这种权力来源的基本形式，正是这一点构成了民粹和民主的近似之处。

1，频繁使用街头政治和直接诉诸民意的手段。现代的民主政治形式更多的是一种殿堂政治和间接民主，街头政治和直接诉诸民意一般不构成民主政治的常态，而民粹主义则与之相反。

2，极端平民主义倾向。有学者曾指出，民粹主义具有反精英主义的特性，体现的是一种简单的大多数人“暴力”，由于这一点，民粹主义往往是非理性的。

3，在政治活动中的不妥协性。宪政学者刘军宁认为，“民主是种妥协的制度”，确实，在民主政治中，妥协几乎是政治的常态。但是，民粹主义者却一般以自我诉求为中心，缺乏对其他个体或群体的宽容意识，民意就成为他们拒绝妥协和协商的最佳借口。

4，不尊重政治伦理。民众的集体无意识有时是毫无伦理价值可言的，而民主政治有其价值理念的约束，尤其对政治势力而言。但是，宣扬民粹的政治人物却恰好相反，过于注重“民意”往往使他们只顾取悦选民，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极端，结果却最终牺牲了大众的利益，这实际上是缺乏政治伦理的表现。

因此，可以这么说，民粹是一种恶质民主的体现。

从 “有限理性”的角度看，人的认知和行为毕竟也是经验和感性的产物，普通大众在政治活动中的民粹主义也是一种人的自然本性的流露，尤其当人们在实践“多数决定”的民主原则时，民粹主义就更容易被激发和利用。正因为如此，就需要负责任的政治家发挥精英人物的领导作用，加以恰当的引导。如果政治人物把民粹当作谋取政治利益的手段，那么无异于引鸩止渴，既损害社会大众的利益，自身又不免为民粹所左右，最终为其所害。因此，民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政治人物对其不择手段的利用。

台湾完成民主政体的转型后，民粹主义在台湾政治中的泛滥几乎是一个最直接的衍生物。在目前世界的任何一个民主国家中，没有哪个民主国家的政客能如此多的应用民粹的手段：没完没了的街头政治，成为政治常态的全民公投，互不妥协的政治恶斗，惘顾民生的意识形态。这些民粹主义政治反映到具体的台湾政坛中，是各种各样的政治大游行，是8年6次的全民公投，是习惯性的相互政治抹黑，是朝、野政治协商的消失，是“本省”和“外省”的族群撕裂，是“三通”的长期搁置，是立法院你来我往的拳头和皮鞋，是地下电台的谩骂和挑唆。。。。。。民粹主义的街头政治、平民主义、不妥协性、缺乏政治伦理等特点在台湾政治中表露的一览无余。

2007年，民进党提出了在2008年总统选举时同时举行“入联公投”的政治主张，把“入联公投”作为一种政治手段，以这种切香肠的“台独”手法来取悦台湾的绿色选民，并作为加固深绿民意基础的政治姿态，来作为谋取本党利益的政治砝码；在“劣币驱逐良币”的政治效应下，深受民进党选举花招之苦的国民党也提出了“返联公投”与之抗衡。这是台湾政坛操弄民粹的最新形式。

在反对“入联公投”的过程中，针对此次民粹操作的始作踊者—–民进党当局，美国副助理国务卿柯庆生这么批评道：“入联公投”是“先天不良而且相当有害的。而一个坏的公共政策，即使包装在民主的大旗下，也不会让它看起来更好。”可谓是对台湾政治中的民粹主义一针见血的批评。

从台湾政治的发展过程看，以台湾民进党为代表的绿营由于长期处于民间状态，根植于草根群体，更习惯于利用底层民众的诉求为合法性来源，其政治影响力最初来自于街头政治的抗争形式，平民气息浓厚；而以国民党为代表的蓝营则刚好相反，由于长期性的执政地位，其与社会精英的联系较为紧密，更习惯于殿堂式的民主竞争，精英心态不改。

这种不同的特质，决定了双方民众支持基础的不同，在地域上表现为南绿北蓝，因为台湾南方的经济发展程度明显不如北方；在社会阶层上，社会上层蓝营支持者居多而绿营支持者多处于社会底层；由于“外省人”长期主导台湾政治，又形成了“外省籍”民众蓝营支持者居多而“本省籍”民众绿营支持者居多。上述状况，派生出蓝营支持者多不主张“独立”而绿营支持者则倾向于“独立”这一区分蓝、绿的最主要政治标签。

经过政治人物的长期民粹操作，台湾的蓝、绿双方形成了一个大小相当的固定支持群，所谓“政治基本盘”，又称为“深蓝”和“深绿”。处于这个政治基本盘中的蓝、绿民众，最大的特点是只看对象、不问是非。最典型的例子是2006年，当以泛蓝民众为基础的“红军”因为不满于陈水扁家族的贪污问题，发动了百万人倒扁的“天下围攻”街头政治运动；而深绿民众则不甘示弱，马上组织“挺扁”活动，差点引发台湾民众的街头政治冲突。在台湾政坛，因为蓝、绿之间的各种政治粉争，而引发的这种蓝、绿双方支持民众的“政治掐架”，屡见不鲜。

在双方的政治竞争中，民进党相对于国民党更喜欢对民粹的操弄，如一般认为，对台湾社会伤害很深的“外省人”与“本省人”的族群撕裂，主要就是民进党多次在政治中对民粹操弄的结果。每当民进党操作民粹时，国民党简单的反对“民意”则不免落入民进党的圈套，认同民粹又与本身理念不符，每每弄得狼狈万分，处于下风，如2004年总统大选时对“防御性公投”的处理，国民党着实吃了哑吧亏。

但是，台湾的民主政治毕竟在不断的发展中，近年来，一个引人注目的政治现象是游离于蓝、绿之间的中间选民群体的不断扩大，深蓝、深绿的选民越来越不能主导台湾政治的发展。与“橄榄型”社会最有序和稳定的道理一样，中间选民群体的扩大也逐渐压缩了台湾民粹操弄的空间，为台湾民主走向良性发展创造了条件，因为中间选民往往更没有意识形态色彩，更加理性，更加注重政党的政治伦理。这个群体反对蓝、绿政治恶斗，反对族群分裂，更加关注民生，讨厌陈水扁出尔反尔的政治风格。在统独问题上，更接受“不独不统，维持现状”的观念。实际上，早于2005年的台湾“三合一”大选中，民进党在台湾各地方政权选举中的大败，已经表明了民进党操弄民粹手段开始慢慢失灵。

在台湾选民群体变化的政治大气候下，国民党也适当的调整了选举策略。在2008年立法院选举和总统大选中，在关于民粹的政治操作上以“不失分”为主要目的，“月亮走我也走”，紧跟民进党的步伐，你提“追讨党产公投”，我提“反贪腐公投”；你提“入联公投”，我提“返联公投”，不让民进党主导选举的话语权，以抵消民进党的民粹主义优势，终于在2008年的立法院选举中取得了8年来空前的大胜。

这场总统选举的“前哨战”的结果，固然说明了大多数民众对民进党的抛弃，因为国民党在选举时呼吁选民拒领“公投票”，而这“公投票”竟然包括了自己提出的“反贪腐公投票”。更加重要的是，在事后的投票率的统计中，两个公投的投票率均不满30%，这说明了，两党的支持者对两个公投案的投票极少有重叠的，换句话说，蓝、绿双方的支持者基本上没有投对方阵营提出的公投案！这样的一个结果只能说明一个道理，在蓝、绿双方的长期政治恶斗中，双方的“基本盘”已经形成了一种非我即敌的思维习惯。

在中间选民对公投普遍反应冷淡的背景下下，双方基本盘的的这么一种政治思维就为蓝、绿双方的“入联”“返联”公投的政治对决提供了一个充分条件。

此次“入联公投”如果没有通过，意味着台湾民众对“台独”的否决，那么将对民进党的“台独”根基带来致命的打击。如果民进党在公投失败后不在政治纲领上作重大的调整，那么它在台湾政局中被边缘化的前景可期，因此民进党最担心两个公投被作蓝、绿的政治切割而“两败俱伤”。
陈水扁大概也从立法院选举中看到了投“返联”者大多不会投“入联”的可能，一反原来对“返联公投”嘲讽之意，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改口声称“入联、返联都要支持”，“不支持谢长廷，也要支持入联公投”，谢长廷甚至已开始宣扬“入联、返联公投票统一计算”的找台阶了。长期以民粹手段挑动蓝、绿恶斗的民进党，终于开始品尝到这种人为政治割裂的可能政治苦果了。

但是，岛内政局的发展已不可能再让阿扁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2008年3月12日，在距台湾大选仅十天时，台湾国民党中常会作出决议，呼吁台湾选民支持国民党提出的“返联公投”案，拒领民进党提出的“入联公投”案，并对打算拒领两个公投案的选民表示“理解和尊重”。联系到此前国民党的“以立法院决议案代替公投”和国、民两党关于“公投与总统大选脱钩”协商的无疾而终，可以说，外界关注的台湾 “公投”案的走向终于明确，国民党内挟立法院选举大胜之余威，外乘中、美两国反对“入联公投”之东风，终于作出了把“入联公投”和“返联公投”形成政治对决的姿态。

在一个成熟的民主政体中，每次关于政权更替的选举，都可以说是不同政治势力的一次政治对决。以民意选择为手段，以和平的形式完成政权的交接，把政权更替的社会成本减至最低，正是民主政治之所以吸引人的一个主要原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公投”案对民粹主义的赤裸裸的追求，那么本次台湾大选中的蓝、绿政治对决本来属于民主常态，并不值得人们焦虑，相反，台湾政体能让不同政治势力的政治对决纳入和平选举的框架内，是很值得深受几千年你死我活的政治争斗之苦的中华民族骄傲和自豪的。

在台海局势中、美、台三方博弈的大背景下，此次的入、返联公投的政治对决，不但是台湾岛内蓝、绿两种政治势力的政治对决，更是“中华民国”和“台湾”两个政治概念的对决，甚至有可能引发中、美两个世界性大国的政治对决。

在中国两会召开期间，胡锦涛在参加港澳代表团时，再次提出了“在一中原则下”，两岸“平等协商”的主张，外界普遍关注强调“平等协商”的说法是否有这样的政治暗示：在台湾承认“一个中国”的前提下，中国大陆将正视“中华民国”客观存在的现实，两岸之争将是中国的两个政治实体对“中国”代表权之争，是一种政治之争，而不再是统独之争。因为这个政治暗示明显不同中共的“中华民国已经不存在”或“台湾是中国的一个未统一的省份”的观点，毫无疑问是两岸关系向前发展的重要一步，对台湾的民众来说，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的。因此，胡锦涛的谈话，获得了岛内和世界舆论的多数好评。不管是否是巧合，这个讲话，以对“中华民国”概念的某种暗挺来压制“台湾”概念，在时机上，无疑又为“返、入联”公投的可能政治对决，划下了对两个公投案进行政治切割的深深一刀。

在此次 “入联公投”引发的台海危局中，台湾充分发挥了政治杠杆的作用，把中、美两个世界性大国逼入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局面。中、美两国间无论从民间到官方，长期以来有这么一个共识：在全球化的浪潮下，随着中、美两国“利益相关者”关系的日益紧密，中、美两国中短期内的主要冲突风险就是台湾因素。中、美两国对台海危机的共同管理在过去的几年中，曾被认为是有效的，“维持现状”的策略也曾被认为是最符合两国目前的全球战略和国家发展战略的，同时也符合台湾人民的利益的。但是本次的“入联公投”从提出到举行，几乎对中、美两国的这一策略提出了最直接的挑战，一旦“入联公投”被通过，中、美两国面临的政治选择将是十分困难的，人们几乎无法想象中、美两个大国政治对决的后果。

现在，这样的政治对决结果只能等到台湾3。22选举结果结束的那一刻了。那一刻，台湾选民将决定在此次的“入、返联”公投的政治对决中站在哪一边，将决定对“中华民国”和“台湾”两个概念如何进行取舍，将决定中、美之间以何种方式面对台海的这种政治对决的结果。如果明白这一点，大概台湾的选民们会象阿基米德那样的牛气冲天：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