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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馆的队伍很长,好像永远也排不到尽头。
另一条道路更漫长,我认识一位朋友,走线到美国,经历一个多月跨越数千公里,徒步多个国家,经历穿越巴拿马雨林的地狱熬炼,在危地马拉被黑警用枪指头,又在墨西哥边境被当地蛇头劫持九死一生,最终半夜渡河成功进入美国。
每个人的出走故事都不尽相同,相同的是日渐窒息的空气里那颗同样迫切的心。
润出的理由可能随便一条都够用,此时不便多说……
我常常觉得,普通中国人润出的可能性,主要与决心成正比,资金反倒是其次。决心越坚定,难度越容易被克服。反之,任何一个小问题摆在眼前,都有可能被劝退。
作为一个在国内主流媒体任职十多年,人生理想都依托于中文世界的新闻人,走出这一步更不容易。
因此我自认选择出走的真实心境,某种程度上跟那些搏命偷渡的人,也没有本质的区别。大龄飘零,离家舍业,泪别父母,我们都如同作家李零那本书名“丧家狗”的形容,是失丧了家园,惶惶逃离的人。
犹记一位走出来的作家妹子在社交媒体的帖子:“那次我们在电话里哭,是因为我们都将面临着长久的别离以及完全不确定的未来。还有一点令我非常难过的就是,撑了这么久,到最后仓惶逃离、丢盔弃甲的依然是我……”
心有戚戚,可是我们并没有流泪的时间。拿我自己来说,从选择出走路径,卖房,到疫情凶猛的时间辗转多地考雅思,仓促首申被拒二申,无数等待中的忐忑,焦虑搁置的二手时间,和经历签证check一个月的焚心似火,到最终看到签证被“appoved”时的悲喜交集,过去三年所走过的路在心里登过的山,又何止千重?
幸而在经历了三年疫情苦难和出境政策的反复,在一段漫长的如过山车般跌宕的日子之后,我又如得神赐福,拨云见日,最终得获新生。
1
2020年初,疫情袭来。我忙于在北京做自媒体,每个午夜醒来,只觉前路茫茫。
因为一个人了无牵挂,我就有了润的想法,并且立刻有了第一个行动:卖房。当时其实对如何出去毫无计划,只是翻出去看各种资讯。在很多富人就是一张签证的事,我却苦等准备了三年才得以成行。个中的弯路和坚持,回过头看都像是祝福。
不过一开始的无知,让我做的选择并不明智,只想着卖了房好润,却未考虑到白本大龄单身对自己的国内约束力会大大减分。唯一的好处是冲动决绝,不留余地,倒没了退路,只能扎头向前。
那时候没有决心去美国,虽然心中或多或少有对美国的向往。但身为文科生,除了手头的一只笔,无一技傍身,拿美国身份太难,自己又已不年轻,没必要上来就选hard模式。所以那时的想法,就是觉得能出去就好,世界这么大,总有自己的一个去处。
最开始,我看到马其他的买房移民文章,一些企业家率先开拓并在微信宣传,我兴许也可以从此面朝大海,喂马劈柴,就此远离国内喧嚣,在地中海岛国恬淡余生。再一打听,才知道自己没有躺平的实力,马其他的资金门槛让我很快打消了念头。
润学首要务实,我又把眼光投向了西班牙。当时网上有一篇“10万人民币移民欧洲——一家三口在西班牙的生活”的文章,移民西班牙资金门槛低,可以自己diy,这个国家又实在给人无拘无束的快乐之感。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能飞到瓦伦提亚吃海鲜饭,畅想在美轮美奂的地中海边小城开咖啡馆的人生,一派浪漫美好的生活似乎就此展开……
冷静后再一想,光学习西班牙语就够自己一壶,况且在薪资不高的西班牙如何生活也是难题,手头的资金根本不够在异国开店折腾,我只好忍痛把移民西班牙做了备选。
中间接触一些移民中介,也绕过不少弯路,一度被一个加拿大的创业项目吸引,既能拿枫叶卡解决身份,又有现成的项目,运气好说不定登陆就能拿分红,我差点就要签合同,好在最后一刻及时踩了刹车:想想同样两三年的周期,雇主担保怎么也有个响声了,加拿大联邦、各州政府也有大把投资移民项目,何必自己创业冒更大不确定性风险?
这些小枝节让我知道,润学首要是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做足功课,否则瞎跑乱撞只会徒然耽误功夫。
2020年下半年,趁着疫情稍许缓和,我陪伴父母在国内旅行,一路走遍了九寨沟三峡长沙张家界大理丽江的大好山河,居然完美错过了各地疫情高峰,还陪老父母回老家给老人上了一趟坟,满足了他们多年的心愿。
这一年大部分的时间就在疫情起伏中被耗费。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一爆发就持续了三年之久,留下太多不忍回看的故事。
2
2021年上半年,我终于下定决心,以40+的高龄申请美国留学签。当时的想法是一边学习充电,一边给自己过渡的时间。
期间不断听到各样走线的故事。我钦佩于走线者的勇气,可自己选项还多,实在不顺利也可以申请旅游签转身份。
只是疫情期间出境旅游全停,拿下签证也买不到票出不了关。当时一些回国躲疫情的留学生纷纷传出天价机票隔离费的新闻,在这样的时间点,以大龄白本申美国旅游签实在是碰运气,我就没考虑这个选项。
当时对加拿大的自雇移民有些动心,后发现标准高名额稀少作罢,又顺便考察了一个低成本的美国非技术移民项目,看上去很有诱惑性,十几万就能进入EB3排期,在美国鸡厂干一年就拿绿卡。再仔细一看,排期8年往上,项目创始人至今还在排队中,自己又实在多蹉跎一年老去一岁,时间不等人,我不确定到时候自己是否还有这般坚决出去的决心和勇气,作罢。
如果说移民是二次投胎,投胎的难度很大程度取决于所学专业和行业。如果是国外急需热门专业,难度会小很多。语言也是致命因素,但凡想顺利申请排名前50的美本硕,怎么也要个雅思6.5往上的水平,这两项我都是硬伤。
当然身边不乏中年人发奋图强,以爆表的学习能力3个月从5.0拿下7.5的励志故事,但我除了自叹弗如,也确实觉得自己润出的想法志不在拿学位。
路径选择的纠结,叠加疫情封控的压抑,让我只能通过参加一些线上的教会活动以寻求心灵安慰。没想到这反而成了自己润学准备中最大的得益。
转眼到了6月,一直未有确定的路径,我就听取了一些朋友建议,尝试申请了加大某分校的语言项目,想着试试再说。Offer和邀请信来得很快,拿到以后我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一家留学中介咨询自己的情况,他们也一口愿意帮忙办签证,还鼓励我考个好点的雅思成绩提高过签率。
接下来的2个多月里,我找回学生的感觉,一头扎进了雅思备考。这当然没坏处,要去美国语言能力当然第一重要。但其实这个策略对于出签毫无帮助。
事实上当时很多留学机构没搞明白的是,疫情后的美签逻辑和难度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之前可能幸运通过的语言项目留学签、白本旅游签,疫情中几乎不可能,何况本人还叠加了大龄单身的buff。
11月,疫情再起,在面签当口,北京雅思考场紧急叫停。我辗转约了石家庄考场,没想到才刚约完,石家庄又突然出现一例疫情,成了沦陷区。手忙脚乱之下,发现青岛雅思考点居然还能考,赶紧约下就近的时间,使馆面签也延到考完的3天后。
连番的变化让准备面签和雅思的时间被大大压缩,口语部分我只来得及在雅思app上刷刷题,就踏上了12号去青岛的高铁。
事情顺不顺利很快显出征兆。当晚我住的是离青岛大学雅思考点最近的一家酒店,位置方便酒店条件却很悲剧:晚上休息时,上下左右房间的老旧空调电机声此起彼伏,持续震荡我的耳朵,完全无法入眠。直到夜里三点,我还在与空调噪声搏斗,最终败下阵来连夜退房换酒店。连番折腾后再无睡意,只能任着星辰斗转长夜漫漫,一夜数着数字度过。
13号早上,以头痛欲裂的状态进入考场,没能顺利完成写作和阅读部分。下午的口语机考更加仓促,虽然在线的白人男老师异常友好,我实力不足的口语却显然并不能征服native speaker的耳朵。10分钟后考完,我真实地认识到自己局促的语言水平。
考试不顺,我也就没有心情在青岛停留,只打车去海边走了走就回了北京。这所美丽的海滨城市我来过多次,没想到这一次是以这样狼狈寥落的心态离开。
当晚疲惫回京,三天后出语言成绩,居然差强人意达到5.5分水平,中介也开始约面签培训。只是我要过后才能慢慢明白,方向错了,怎么努力都不在点上。
18号面签当天,我想着未知的前程,又惦记着半夜要赶去小区顺丰点取刚刚到达的雅思成绩单,又是一夜无眠。清晨到使馆签证处,第一次见识了美签的大长队,好在前进的算快,只是所有人除了签证官都带了大白口罩,提醒这座城市正被疫情阴影笼罩。
排到的是一位白人中年男签证官,按说比较理想的类型。他的提问也很友好,除了间歇让人紧张的在电脑里敲敲敲。面对说服力不足的语言项目offer,他很想让我多做解释,毕竟我的学历职业背景不错。可惜我不能凭空打消他对我移民倾向的怀疑,和学语言的合理必要性,直接被递了小黄纸。
后续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摆脱第一次面签被拒的挫败感。即便中介得知结果后,淡定地建议我通过他们的渠道调档拒签原因,我却再没信心拿着同样的offer复申。
首申受挫,除了留下一条拒签记录,消耗掉半年多时间,让我再申美签及五眼联盟国家签证难度大增,也让我润美的信心大受挫败,大大延后了出走计划。再次申请美签,已经是1年多后。
3
首次拒签后的长达2个月里,我都陷入极大的茫然失落中,情绪在丧失自信、自我鼓励间兜兜转转,被拒一次所需要的信心恢复并不容易。
事后得到的最大教训是首签路径选择的鲁莽草率。我没能对自身状况做合理的判断规划,又找了外行的中介,以一个含金量不足的项目去碰运气,实在不明智。
这期间,我的心情一度低到谷底。本来申请前,我并没有很强的润美决心,也没有真想要去美国的现实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被拒后,却感到很大的后痛,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那段时间,最难的是信心的重建。一次拒签不算什么,有的人美签被拒四五次都很正常。只是时不待我,疫情之下移民难度又几何度增长,真的没有太多试错的时间。我当时的自我心理建设是,索性接受这个事实,告诉自己也许美国与我无缘。
这之后,我开始很认真地考虑降低难度,改申日本签证。比起美国,日本是一个心理、物理距离都更近的第二选项。也听到一些媒体同行移民日本的案例,融入都非常顺利,而自己通过投资经营签证,资金门槛也够得上。我就开始看很多大阪的一户建房屋,感觉日本精致、简约的生活也很好,当时就想付诸行动。
偏偏因为遥遥无期的疫情,日本签证暂停。想要考察投资经营项目,没法短期内赴日,放开也不知要到何时。若申请语言学校,同样面临高龄的难题。当时有人推荐我办单次进入日本的商务签证,收费不菲。可对作为第二选择的日本,自己的心思毕竟没有那么迫切,也就暂时搁置了。
后来接触一些润泰的朋友,也做了过渡方案,想着如果形势继续转坏,先出走泰国再去其他发达国家也未尝不可。没想到不等到我办理润泰签证,新的美签机会却摆在了我的面前。就像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此时已是2022年4月。北京经历了新一轮哄抢物资的狗血故事和一地鸡毛的封城传言,皆因上海的突然封城过于惨烈,给人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和教训太过强烈,所有人都变得紧张兮兮,北京人几乎是屯着物资等封城。
我的上海同学早早以过来人的身份向我传授屯物资的经验,我照单全部囤入,甚至差点没囤军用压缩饼干,结果城没封,这些食物我却是小半年都没能吃完。
在疫情形势不容乐观,人们开始每日核酸的情况下,我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准备二申。当时有三个选择,第一、申请美签F1,改申硕士。但勉强够6的语言能力和白本大龄、一次的拒签记录,没有好的offer,确定性成疑;2、改申加拿大学签。同样的问题。3、改申美媒体类专业社区大学。
当时一位非常有经验的上海留学中介,给我传授了其积攒上十年专业的美签过签要领,并为我设计了一套结合个人职业背景的美签方案,我差点就要成为她的客户。阴差阳错。正要实施时,上海封城了。
本来沟通是计划赴上海面签,这样的形势下计划就泡汤了。加上我虽动心她的方案,却对于自己以硕士学历倒挂申请美社区大学有些疑虑,就迟迟未做决定。
那段时间为了获得靠谱的信息,真的是到处询问,没少付咨询费。终于,在一次咨询中我得知一个靠谱的建议,就是我或者提高语言申请申请排名靠前学校硕士,或者改申访学签证,后者更容易过签。
此时我才第一次知道,还有J1签证这个选项。
4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之前一直以为J1是高校老师专利,不知道我的从业背景和自身需求,其实非常适合走这条路。当时立刻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
J1签之所以适合我,在于我已工作多年,积攒了很多专业经验,虽没有高校老师学者型访学的需求,但有出国交流访问再教育的合理需求。J1对于语言短时间难以提高的大龄人士也很友好,自费项目无硬性研究任务要求,十分吻合我在疫情期间想快速拿美签出走的想法。
机缘巧合,我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位美国回来的访学专家,他在那边的渠道和资源很好,更重要的是,他访学所在的北卡州,正是我想去的红州,消费友好,气候宜人,虽然当时没有任何实地考察,我却通过其他移民的经验得出结论,这里会是我日后愿意展开新生活的地方。
当时也对比了几家不同的访学机构,相较而言这个项目费用虽然不菲,但是不确定性最小,考虑到我耽误不起时间,当时就没有犹豫,直接签了合同。
当时还有一个插曲,另一家中介评估我的资料后极力鼓励我申请EB1A。我也差点跟对方进展到签合同的阶段。因为这次交流,让我润美的信心大增,发现美国也很欢迎足够优秀的媒体人才。当然中介的话,也是听听适可而止。两个方案比较,申EB1A的不确定性以及自身情况的局限性,我最终放弃。
当时的心境,已经是坚定润美,越挫越勇。
当然期间也免不了常被那种去国的悲情困扰。说白了是不甘愿承认自己奋斗十来年的理想主义,那种自以为能“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职业使命的完全溃败,不愿承认之前所有的坚持毫无意义,只能投降认输,与这里的山山水水和自己所爱的苦难的人们做别。
幸而润出的不顺利,拉长的时间也足以让自己在心理上与母国充分告别。
2022年5月下旬,当我真正着手二申时,已是第三个年头。在访学老师的催促下,我虽然心里没底,还是约了ACTEL语言考试时间。ACTEL相较雅思容易,只有口语一项内容,对于语言不佳的职场人士来说,相当友好。
ACTEL是机考,时间随时能约到。这之前我也约了网上销量靠前的外教口语课时,真上课发现大部分是菲律宾外教,发音很一般,对于开口说话多少有帮助。后来才发现一英语口语神器“cambly”,上面有各种国家母语外教,不过因为开会员太晚,转眼就到了考试时间。
这个考试有个诀窍,可以提前准备。因为考题是根据考生考前填写的背景调查随机生成。十六七个问题,每个一分钟时间。既然可以准备,我就傻乎乎提前根据自己背景选择的选项硬背答案下来。真到了考试才知道,这些准备除了自我介绍压根用不上。
6月25号上机考试,因为一直没能连上,多花几十刀改约下一场,只能改约到晚上8点钟的时间。连接到的是满口咖喱味英语的印度小哥,我们谁也搞不懂对方的英语,经历各种抓狂,终于在三十来分钟后完成了审核流程,直到他说祝你考试愉快,才真正进入考试页面。
前三个问题都有准备到,我正窃喜,后续问题就朝着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发展。考完试,我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27号,成绩出来,竟是middle,刚好满足申请J1的语言条件。大松一口气。过了语言,那边就可以给学校申请,等待邀请函了。
7月,以慕道友身份参加了一个家庭教会2个月活动之后,我正式受洗。经过几十年的蹉跎和内心的骄傲,我终于来到神的面前,以最完全的谦卑和悔罪在他面前低头,从此不再寻求地上的乌托邦国。
为我行洗礼的牧师是令人尊敬的传道人,通过我身在泰国的一位基督徒姐妹推荐。她曾也是一位媒体人,后来成为虔诚的宣教徒。她介绍我加入的北京这所很小的改革宗家庭教会,人虽不多,却是我对这片土地寄予救赎希望的火种所在。
牧师神学修养深厚,几年前受神所召反其道行之从美国润回中国传道。而我,却在为着自己的润出各种努力。神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呢?我不知晓。我只是在自己的见证中,清晰地知道了一件事,“基督徒应该对人为改变现实的努力完全绝望,才能真正追随基督。”
8月初,学校的邀请函下来了,异常顺利。我想以此速度,一两个月内就能拿到DS2019准备面签了,考验却远不止于此。
9月,学校杳无音信。10月,没有音信。11月,耐不出着急,那边老师帮我发邮件催,国际办公室却一直告知在流程中。到12月初,离预定的到校时间不足一个月了,学校来信说DS2019还在进行中,请不要预定任何面签时间。
就这样,整整近5个月的时间里,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到了12月中旬,北京解封,以火箭速度过峰,十人九阳。我也不出意外的阳了,异常难受躺了一两周。对于DS2019,我几乎放弃了等待的希望。当时美国大使馆北京上海中心都传来消息,因为汹涌的疫情,签证官撤回国内,签证业务暂停。
谁知很快到12月20号,学校突然发邮件告知,DS2019下来了,几天后我就能拿到。
经过长达半年的准备,我终于可以预约面签了,自身状态却进入一年的最低点——阳过的后遗症明显,反应迟钝,常感疲惫。
DS2019的时间是1月10日,check in的时间理论上要求不晚于1月25日。此时能约到的面签时间最早也要是1月8日——我在最不想面签的状况下,不得不面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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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硬着头皮约了1月8日。后续进展却是一波三折。
拿到DS2019后,我考虑自己自媒体人的职业不够稳定,加上一次拒签,虽然申请的专业、学历背景都完美契合,J1过签率也极友好,但我还是不放心。保险起见,我接受了一位专家的建议,将自己的公众号以公司方式注册。这个流程的完成至少需大半个月,我一看大概率等不到面签的时间,心里就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早做准备。
1月8日,公司流程果真没走成。我自觉状态不佳,就和老师们商量作废了预约。1月15号,流程走完了,我再次将面签时间约到了春节前的最后一天,1月19日。
这一次,我非常坚决想在年前完成面签,想着有了结果好回家过年,兴许这会是走前陪父母的最后一个春节。
那边反而犹豫了。一个原因是我的DS2019日期是1月15日,19日面签很可能会被签证官“一句你的DS2019过期,请先更新表格再来”婉拒,那就麻烦了。再一个原因,前两天上海办理J1出了一例check,签证官对其名下公司查问的特别细,他们担心我准备不足或因签证日期问题打回。
1月18日,面签前一天,几位老师约我专程线上开会讨论。我仍然坚持直接去面签的想法,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面签已改了2次,再不去就得拖到年后。
经过反复讨论,最终还是被她们劝住了——劝得对,在任何一个可能被疑问的细节没解决前贸然面签,风险太高了。美签的准备,就是要杜绝掉任何让签证官拒绝你的理由,以百分之百的努力,来面对各种不确定性。
为此只好联系学校,更新DS2019,回家过年。没想到这一次学校特别给力。10天内就发出了新的表格,给出的时间也很宽松,这样准备面签和后续订机票、安排行程都更从容了。
此时,北京使馆的时间最早只能约到2月9日,10点半的最后一个位置。我也因此在家里多停留了几日。2月5日,过完元宵节,回京准备面签。那边的老师不放心,前一天还专门约我去办公室审材料,做最后一次面签培训。事后想想,一个靠谱的中介机构太重要。
9日,我计划提前1小时到签证中心,却因早起化妆耽搁了时间,到使馆已经是9点50,队伍排得老长,我来晚了。第二次到此,心境终于达到了那种无论成败都能面对的坦然。
J1相对其他签证过签率高,申请的offer也有含金量,但我依然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因为面签中百分之一的情况也可能带来拒签机会。很多人说美签运气居多,可若没有充足的准备,百分之一的细节不足也可能带来失败,必须准备到极致。
我听说过美签排队一两小时的情况,但完全没想到我提前大半个多小时还是如此。一望两百多人的长队,好像永远也排不到头。等排到2楼签证大厅,已经过去2个半小时。而我非常愚蠢的穿了一双高跟鞋,在队伍里很快支撑不住,只能倚着墙前进,不时蹲下来休息。
我是10点半的最后一波,后面其实也就剩下30来人。我前面有不同类型的签证申请者,申请F1的,探亲签证的,公司商务公派签证的……就这样,整整3个小时过去。等我排到,已经就是12点40。
如此长的时间,让我早已没有了紧张忐忑的心情。而不得不因为脚下的高跟鞋与自己的体力毅力搏斗。真担心到了签证官面前,站不住就尴尬了。
还好,我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排到的是年轻的白人男签证官,我面带微笑打招呼递护照,介绍自己去某大学访学。事实上我们为此进行了多轮模拟。但我发现大部分的问题其实根本没机会回答。
签证官的询问重点放在了我们完全没预计到的我的记者身份上。我当然只能诚实作答。签证官一听我当过记者立刻离开了一会儿,像是去询问老签证官问题去了,回来后询问了我的资金、学历等情况,然后告诉我无法直接给签证需要check,并留下了我的英文简历。
收到check,我第一反应结果不算坏,毕竟没有拒签,意味着还有可能。走出来却觉得冤枉,我自认曾任职的几家媒体单位都是体制外,why?
我后来到了美国才知道,这真是中美关系大环境原因所致。理工科的访学,近两年基本出不来,访问项目全停。就算我们以为不敏感的文科行业,现在也大有几率被check,这真的是中美关系改变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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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check的时间里,第一天第二天,我在脑海里努力冷静复盘我提供的材料,担心有任何差错,也一再叮嘱可能被电话调查的朋友;第三天,焦虑中度过,发现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第四天,看签证进展,refused,第五天,refused,第六天,refused……
多看一次多一次绝望,索性不再查看。根据过往经验,使馆check的平均时间在40天往上,我还要在焦虑中度过很长的时间。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最简单的办法是放弃希望。因此我也完全没有为过签后的机票、收拾行李做准备,而是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免得最后拒签空欢喜。半个月以后,我甚至连去查使馆进展这件事,都不再惦记了。
到了2月底,当我快把美签这事放下,着手别的事情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想起,就随手去查看进展,没想到跳出来的结果居然变成了“you are approved”。
当时的心情,几乎就要落泪——因为太久曲折等待的时间,和太多未能道出的心酸。如此漫长的等待,准备中的无力和去国的纠结,前途的渺茫,各种考验,在人是几乎不能的。若不是借着上帝所赐的信心和能力,几乎无法度过。
后续出国准备的时间,飞一般划过。因为按照DS2019的日期,不能晚于一个月,最好是在15号前后。我查看机票,反复询问学校,最终定了15号的机票,然后只剩下两周的时间来准备和告别。
在两周里,我要完成订完票,开出国前的各种证明、成绩单,同时找好美国那边要租的房子,联系教会,收拾行李,邮寄我所爱的不舍得丢弃的书,以及和北京这边教会弟兄姐妹、工作伙伴和最好的朋友、亲人道别。每天忙到睡觉都来不及,时间如此紧张,以至于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一项——疫苗证明。
15号,当我带着两个28寸箱子,一个20寸箱子,和一个重达十来公斤的背包,独自踏上去往首都机场的的士时,我最后一次欣赏了这所城市的繁华,心想从此它将再与我无关。没想人都已经到了机场,居然没能走成。
我订的是国航航班,为了省钱,飞机要倒两次,在新加坡停留一晚,再转机台北飞纽约。国际航线的价格,已经比疫情前翻了番,航班有限,好不容易抢到一张打折票,我知道可能会有转机的麻烦,谁知道更大的麻烦不在这个点上。
国航值机人员按例检查了我的DS2019、护照等资料后,反复打电话确认台北转机的政策,耽误了三十分钟后,又询问我有没有打过疫苗,我解释因为身体原因没打,但是刚得过新冠,有免疫力。国航却要求我出具一份社区的豁免证明。此时距离登机截止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社区开出这个证明?
说起来,行前我匆匆准备了一切,甚至不忘去开无犯罪证明,却独独没注意疫苗政策,偏偏订票页面也没显著提醒。我自以为经过国内的全面放开,病毒毒性的减弱,出境已经取消疫苗要求,完全没想到美国入境还有要求。
一个个排我后面的旅客,在我眼前顺利办完登记。我明确的知道,自己不可能登上这班飞机了。接下来的首要问题,不是退票的损失,而是如何快速开出证明,早于DS2019所要求的最后时间入境。
补打疫苗,时间是来不及了,就算是选择一针,也要等14天以后,还得联系学校再更新一次DS2019时间。万一学校耽误,visa日期过期,就出不去了。筹谋许久,因为一张小小的疫苗证明,我一切的努力竟立刻有了泡汤的危险,能不让人心焦到爆?
幸而,一切困难都有解决之道。我有过狂犬疫苗的过敏案例,朋友迅速帮我联系到一家可以出具疫苗豁免证明的机构。三天后,我顺利拿到了证明,并且重新订好了第二天的机票。
这三天,因为我已经退租了北京的房子,不得不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度过,也算是在心理上最后向这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告别。临行的时间里,我还不忘预约洗牙、剪发,毕竟到美国什么花费都贵。
18日,我终于顺利登上了国泰直飞纽约的航班。为避免再出问题,买了直飞纽约的航班,除了在香港停留2个多小时,一共21小时就到达纽约。
还记得过海关的时候,海关人员看了我的身份证后,看到我的出生地,特意确认我是否是汉族,又问了我在北京从事怎样的媒体工作才被放行。走到登机口,我再一次向国内的友人们告别。这场漫长的出走,终于快到尾声。
7
上了国泰的飞机后上,全程的英文让离开中国的感觉变得十分真切。
也是这一刻起,英语成为笼罩我日常学习、生活质量的头等命题。在我刚落地美国的头几天里,语言障碍和巨大的文化冲击,让我几近崩溃。所有润民们都需要在前几年里,花时间攻克这个难题,除非你完全不想融入当地社会。
第二天,我顺利跨越半个地球,到达肯尼迪机场时,正是美国早上的6点钟。入境的队伍大部分是留学生。一位黑人工作人员只问我带了多少现金就啪啪盖上了入境章。出来取行李时,已经到处是美国的气息:满目的英文,黑人机场工作人员和各种肤色的旅客。
因为要在纽约停留一晚,在我打了第一个英语电话以联系酒店,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听懂的那一刻起,我终于明白,大多数老美说话极快,词汇与国内能接触到的大相径庭,我大大高估了自己的语言能力。
当时看了太多小红书里留学生对肯尼迪机场大厅黑车司机宰客,以及一个女孩独自乘坐纽约地铁如何危险的提醒,我初到美国还没出机场就非常担心治安问题,一度连踏出机场行李厅的勇气都没有,在行李大厅干坐了1个多小时,直到一位工作人员主动引导我去服务中心。
机场里一位兴许是印度裔的女志愿者,非常热心的为我领路,带我一起乘airtrain到酒店免费班车换乘点,还帮我打电话询问酒店人员详细说明我等待上车的位置。
后来我不断遇到人性良善的美国人。当我穿着大衣瑟瑟发抖在露天的枢纽站等车时,一位其他酒店等候接客的黑人司机老远走下来跟我打招呼,告诉我可以躲在乘客岗亭里挡风,还帮我移动箱子。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美国人的友善程度让我讶异。
在我住宿的酒店,机场附近所在的破旧的皇后区——很多人到纽约的第一站,接机的棕色皮肤司机小哥热情向我介绍附近的一个不错的公园,几乎就想领我去。我一边说thank you,一心想人生地不熟,还是别随便相信陌生人。后来才知道,接送小哥帮我拿行李,带客人参观,甚至满足客人周边逛逛的需求,是他们附加服务的一种,为的是多赚小费,那时我也完全没get到这种美国文化。
在酒店休息和倒时差一晚后,第二天我再次到肯尼迪机场换乘飞机。过完安检向登机口走了十几分钟后,我突然感觉背包轻了些,像是少了什么,开包检查才发现自己的文件夹不见了,里面装了我出国访学所有的重要文件,包括DS2019。没有它我即便有护照,在美国也是寸步难行。
我当时心里立时发慌了,隔着语言障碍,恐慌感更被放大了数倍。我咬着牙飞奔回去,想着哪怕没登上飞机,也必须把重要文件找到。在安检口,工作人员帮我询问处理丢失物品的办公室,答案是no。我又回到办登机的柜台,却一眼看见那个文件夹安安静静的躺在柜台一侧,是我在办理登机取护照时不小心拉下了。
找回重要文件,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再一看时间,却剩下四十来分钟,还得重新排队过安检,登机口又极远。我硬着头皮说着“excuse me”挤进队伍,老美们纷纷为我让道。偏偏碰到开箱检查,排着大长队我只能挠心挠肺等着。好不容易看到箱子露头,我对一个高大的黑人男工作人员说能不能先查我的,我的时间来不及了。他很nice的就直接拿出了我的箱子检查,查完不忘祝我好运。
当我以百米冲刺速度奔向登机口,跑到再也跑不动时,离飞机起飞已经不到30分钟。我一眼看到几个人在排队,赶紧大汗淋漓掏出登机牌对队尾的人询问。一位lady告诉我,现在是first class。我如释重负,时间居然来得及。
飞机一起飞,我的眼泪就没由来的流出来,太多扑面而来来不及消化的的新事物,太过遥远的离开家人朋友隔海隔山的距离,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自由国度里,我真的可以吗?
落地前,飞机以大角度转弯降落,像坐过山车。我几次紧握住前座椅背,心忽上忽下。身边的老美们却个个淡定,好像习以为常。下飞机时,看到很帅的白人机长笑容灿烂向乘客打招呼,我心想估计是战斗机飞行员退役后拿我们练手。
不多时机场接机的教会朋友到来,我在北卡的生活也就此开启。车行在北卡的山路间,蜿蜒起伏,绿树环绕,是和纽约完全不一样的花园般宁静美丽的小城,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毫不嫌弃北卡的“村”。
后来安定下来,我将租住公寓照片安定下来后,将小区里一张春暖花开的照片传给家人,她们鼓励我:“很好,你终于逃离开中国钢筋水泥的生活了”。一时百感交集,恍如隔世。
犹记离开中国前,最后和好朋友告别,我俩相顾泪眼,无语凝噎。她见证我在国内的所有生活道路,也理解我未来的选择,即便如此,两人日后的分隔两地,我们除了泪目,也无法再做什么。没人愿意舍得在这个年纪抛弃自己珍惜的一切从头再来。可是我也无法再苟且而活。
到达北卡第三天,我随当地朋友去参加华人教会的第一次主日,自我介绍时毫无预备的哽咽流泪,跨越上万公里,唱着同样的敬拜诗歌,我无法不想起国内的环境。
踏入美国后,我也曾数度落泪,没有一次是后悔的眼泪。回想这一路,为了来到这里,我花了太长的时间,一个普通中国人润出所经历的各种煎熬、挫折和试炼,我都如宿命般一一经历。回过头来,要问值不值,我没有答案。人生就是如此,你若寻求,必让你得见。你若叩门,上帝必为你开门。
来美国一周后,我听说那位走线的朋友已经在加州开始了打工的新生活。而我也很快适应了用不够流利的英语日常交流,习惯看着校园里身边一张张过于灿烂阳光的老美的脸,享受这里清新自由的空气,也开始参加每周日当地中英文教堂的敬拜活动,这一切真的是犹如神赐。
America,一个被神祝福的国家。它并不完美,甚至问题同样诸多,却是真正赐予我自由,让我能够安心在此栖息的地方。我感谢这片土地,让我重启人生,从此展开一场新的旅程。
( 注:本文原标题为《一场漫长的出走:我为何在疫情尾声润出美国》,作者:陶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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