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筹码，跑了

意大利捉襟见肘的司法系统主要依靠软禁和力度较轻的限制，如旅行禁令。图片来源：FRANCESCA VOLPI/BLOOMBERG NEWS

摘要：意大利应美国要求逮捕的俄罗斯商人乌斯在获得软禁后得以逃脱，这导致美国失去了一个本可用来与俄罗斯换囚的潜在重要筹码。

应美国的要求，意大利曾逮捕了一名与克里姆林宫有关联的商人，他被控向俄罗斯非法出口美国军事技术。但后来此人失踪了。

这位商人名为阿尔特姆·乌斯(Artem Uss)，其父是俄罗斯政界权贵，与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关系密切。尽管美国此前已警告称乌斯会逃跑，但在意大利批准软禁他之后，乌斯还是得以逃回了莫斯科。据知情人士称，乌斯利用一些车辆以及包括一个塞尔维亚犯罪团伙在内的国际帮手网络躲避了意大利警方的耳目。

这一事件已导致美国和意大利之间出现摩擦，也令意大利在西方与俄罗斯围绕乌克兰战争进行的对抗中更难以可靠的伙伴自居。

这也使美国失去了一个潜在的重要筹码。美国本可用此人来交换羁押于俄罗斯的美国人，包括美国政府认为被不当拘押的《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

31岁的格什科维奇今年3月29日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市进行报道时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ederal Security Service)的特工扣留。格什科维奇因被指控从事间谍活动而遭关押，他本人、《华尔街日报》和美国政府都坚决否认这一指控。

乌斯原本是自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被西方关押的政治人脉最广的俄罗斯人。他的父亲亚历山大·乌斯(Alexander Uss)在儿子回国后对普京表示了感谢。老乌斯称：“要特别感谢我们的总统。他不仅是我们国家的领导人，还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老乌斯最近才卸任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行政长官一职，该区是西伯利亚一个广阔且石油资源丰富的地区。

此前意大利已批准将乌斯引渡到美国，他在美国面临违反军事技术和石油制裁以及洗钱的刑事指控，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判处最高30年监禁。乌斯说，这些指控是出于政治动机。

美国驻意大利大使馆称其对乌斯逃脱感到“失望”。据一位知情人士，美国官员私下里对意大利政府部门未能向他们解释出了什么问题感到失望。

“确实曾存在异常迹象，”意大利总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在乌斯逃离后表示。她说，其中包括法官“以值得怀疑的理由决定将他软禁，甚至在确定引渡的情况下仍维持软禁决定”。

意大利未能阻止乌斯逃跑，令人怀疑该国政府或司法系统的某些部门可能存在腐败、对外勾结或不为人所知的亲俄意图。

“真相其实非常老套，但也严重得多，”一位知情人士说。

本文所作描述基于文件和对意大利官员及其他人士的采访，从中可以看出，乌斯得以逃脱的部分根源是，在监禁已被当做最后手段的意大利，司法系统已经不堪重负。

乌斯的父亲亚历山大·乌斯最近才卸任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行政长官一职，该地区是西伯利亚广阔而富含石油的地带。图片来源：ANDREI SAMSONOV/TASS/ZUMA PRESS

此外，一些法律专家说，意大利政府低估了乌斯对俄罗斯和美国的重要性，没有采取足够的防范措施。

帕尔马大学(University of Parma)法学教授和引渡问题专家Stefano Maffei称 ：“本来可以有其他方法有效地监控乌斯，即使在软禁期间也是有办法的。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让我感到震惊。”他表示，乌斯的国际人脉很广，因此他逃跑的风险很高。他说，相关法院和意大利政府似乎都忽视了这一因素，作出了令人难堪的决定。

乌斯主要从事石油和半导体等各个领域的进出口业务。2022年初，美国执法部门开始收集证据，以证明乌斯和一个商业伙伴一直在利用一家总部位于德国的贸易公司走私委内瑞拉石油，并向俄罗斯出口敏感的美国军民两用技术。具体包括用于弹道导弹、战斗机和智能弹药的微芯片；目前已在乌克兰战场上发现了其中一些芯片。

乌斯的父亲是俄罗斯国有石油巨头Rosneft的董事，曾与Rosneft的老板伊格尔·谢钦(Igor Sechin)亲密共事，而谢钦是与普京关系最密切的寡头之一。乌斯家族的商业利益遍布全球，包括在伦敦的房地产，马来西亚的一家航空航天公司，以及撒丁岛的一家酒店等。去年，美国将41岁的乌斯及其父亲列入因俄罗斯政府“有害外国活动”而被制裁的人员和实体名单。

去年10月17日，意大利警方在米兰的马尔彭萨机场逮捕了乌斯，当时后者正准备登上飞往伊斯坦布尔的航班，伊斯坦布尔是前往莫斯科途中的一个常见中转站。德国警方当时逮捕了乌斯的一位商业伙伴。纽约东区的美国联邦检察官Breon Peace在宣布逮捕乌斯二人时称，这两位被告是“寡头的犯罪帮凶”。记者无法联系到这位商业伙伴的律师置评。德国有关部门称该男子目前仍被拘留，引渡程序正继续推进。

乌斯当时被带到了米兰郊区的一所监狱。美国要求意大利保持这种处理方式。意大利司法部长卡洛·诺尔迪奥(Carlo Nordio)后来告诉议会，美国司法部在一封信中告诉意大利司法部，此人存在“明显且重大的逃跑风险”。诺尔迪奥说，几天后，美国官员向负责拘留和引渡乌斯的米兰法院传达了同样的信息。

去年11月25日，该米兰法院一个由三名法官组成的小组批准了乌斯的请求，将其转为软禁。检方当时未提出上诉。

意大利司法部长卡洛·诺尔迪奥4月在罗马。图片来源：ROBERTO MONALDO/LAPRESSE/ZUMA PRESS

美国司法部在美国驻意大利大使馆的领事随员致函意大利司法部，要求意大利有关部门重新考虑。信中指出，仅在过去三年中，就有六个被要求引渡到美国的人在软禁于意大利期间中逃脱。

《华尔街日报》看到的这封信说：“有的逃亡者在美国提出引渡要求之后逃离了意大利，这种反复出现的现象强化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软禁并不能有效保证逃亡者最终被移交。”

信中说：“批准软禁乌斯，会极大地增加他逃跑的巨大风险。因此，我们恳请意大利有关部门确保乌斯在引渡程序推进期间继续被羁押，以便在引渡获得批准后，他能在美国被绳之以法。”

意大利政府表示给法官们看了这封信。法官们没有置评。

意大利司法部答复说，是否批准软禁由法官决定。为了让美国方面放心，意大利司法部说乌斯必须佩戴电子脚镣，且在意大利的司法体系中，“软禁在任何方面都等同于审前羁押”。

多年来，意大利给人这样一种印象：拥有较高知名度的被告和罪犯可以相对轻松地避开牢狱之灾。不堪重负的司法系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居家软禁以及程度更轻的限制，如旅行禁令。只有那些被认为特别危险或有更大逃跑风险的人才需要佩戴足踝监视器。

等待引渡的外国人也受益于意大利的宽松法规。要想获得居家软禁资格，被告需要有一个可以居住的家，并且有人照顾他们。他们还必须指出与意大利的关联性。

像俄罗斯的许多精英一样，乌斯在意大利拥有房产，米兰法院认为这意味着他不会逃跑。

根据意大利法律和判例法，“如果他没有获得居家软禁资格，那就太奇怪了”，曾为100多名面临引渡的人辩护的意大利律师Nicola Canestrini说。他有六个客户在案件最终裁决前离开了意大利，包括两个在美国被通缉的人。

“每一百人中就可能有一人逃跑，”Canestrini说。“自由是一项基本权利。政治需要不能损害权利。”

12月初，乌斯开始在米兰附近的一个高档封闭式社区开始软禁生活。他被允许使用手机、上网和接受探视。宪兵部队的宪兵每天对他进行几次检查，包括在他逃跑当天的早上。

知情人士称，意大利情报部门没有对乌斯进行监视。他们表示，监视相当于非法干预法庭程序。

3月22日，也就是米兰法院批准美国引渡请求的第二天，乌斯消失了。他的电子脚镣在下午1点52分向宪兵队发出了警示信号（脚镣只在公寓的Wi-Fi网络上起作用）。他已经离开了这幢建筑。当警察赶到时，已经太晚了。

一名知情人士说，一群塞尔维亚罪犯帮助他离开了意大利。意大利政府部门认为，俄罗斯情报人员没有直接参与他的逃亡，因为他们被监视的风险太高了。“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位知情人士称。

知情人士说，乌斯在前往塞尔维亚的路上至少换了一次车，并穿越了几道边境，据信他是从塞尔维亚飞往莫斯科的。

“我在俄罗斯了！之前这些天惊心动魄，我身边有强大而可靠的人，”乌斯4月4日告诉俄罗斯新闻社(RIA Novosti)。“意大利这家法院，我最初还指望它能秉公断案，但该法院显示出了很明显的政治偏见。很遗憾，这家法院已经准备在美国当局的压力下屈服，”他说。

政府冻结了乌斯在意大利的财产和金融资产，这让罗马为之哗然。

司法部长诺尔迪奥说，他无权将乌斯重新关进监狱。他对软禁乌斯的三名米兰法官启动了纪检程序，指责他们存在“严重且不可原谅的疏忽”。法官工会称该部长的举动是“不可接受的”，并威胁要进行罢工。

这三名法官不太可能受到惩罚。“这是一次判断失误，而不是在运用法律方面犯的明显错误，”一位熟悉此案的人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