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阅兵最尊贵客人 普京历史观亟需清算

　　从出席天安门大阅兵的49国名单可窥，俄罗斯总统普京无疑是北京最尊贵的客人。中国已经开启中俄蜜月模式。中国外长王毅日前在《铭记二战惨痛教训，共塑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一文中用三大段落的篇幅单独高调宣扬中国和苏联在二战时的友谊以及苏联对中国抗日战争的宝贵支持。

　　今天的俄罗斯仍然是全世界最热衷于纪念二战的国家，只是在红场阅兵的荣光照耀之下，最近两年以来俄罗斯的追忆与纪念已经越来越多地变了质。从推倒柏林墙是“西德非法吞并东德”，到广岛原子弹是“美国犯下的反人类罪行”，俄罗斯抛出的历史表述一次又一次地令人惊掉了下巴。

　　自2014年2月开始在乌克兰发生的一切被莫斯科视为对俄罗斯的恶毒攻击，然而克里姆林宫的报复却指向了世界历史。苏联及其继承者俄罗斯联邦堪称二战胜利后最大的受益者之一，然而，当历史真相变成现实政治目的下可以轻易放弃的细枝末节，我们不禁要问，由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是否也容得胜利者任意篡改？

　　“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俄罗斯近几年来在历史问题上放出的最大一颗“卫星”大概要算今年5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与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联合记者会上盛赞斯大林与希特勒签署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这项条约通常会被直接描述为苏德协议瓜分波兰。对于后来的二战战胜国苏联而言，斯大林曾经与希特勒达成的这项秘密协议算得上是污点和耻辱。然而在普京的描述里，这项条约“有效地保卫了苏联的安全”，而之所以要签订这项条约，无非是因为“苏联意识到它被抛下了，将独自面对希特勒的德国”，换言之，苏联是被逼无奈。

　　消息一出，国际舆论一片哗然，而当时就在现场的默克尔则丝毫没有客气，直接反驳“该条约基础非法”。俄罗斯总统公开以苏德瓜分波兰的侵略历史为荣，而德国总理则断然反驳，对比两国在二战中的历史角色，简直让人产生时空倒错之感。

　　然而，普京已经不是第一次发表类似言论，对于今天的俄罗斯来说，为希特勒辩护简直已经不是新闻。2014年11月，普京在与俄罗斯青年历史学家的一次座谈会上说的是：《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没有什么不好的”，而希特勒攻陷欧洲无非是英法两国绥靖政策的错。2014年4月，俄罗斯亲克宫媒体《消息报》刊发莫斯科评论员米格兰扬（Andranik Migranyan）文章表示应当将1939年前后的希特勒区别对待，“1939年以前的希特勒是好希特勒”，而普京则正是这样的“好希特勒”。至于希特勒本人，他的最后变坏则自然又是英法等大国纵容绥靖的结果。

　　这并不是今天俄罗斯扑朔迷离的二战史观的全部。5月9日红场阅兵之后莫斯科为纪念二战烈士而举行了“永生的军团”游行，随即被发现游行中政府发放格式统一的“烈士遗像”里竟然出现了苏联“大清洗”运动主要刽子手贝利亚的照片，后者组织的对三万余名苏联军官的镇压直接导致了随后卫国战争中苏联的惨重伤亡。8月5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召开圆桌会议，议长纳雷什金宣称应就美国1945年在广岛、长崎投下的两颗原子弹召集国际法庭审判美国，因为“这是犯罪”，丝毫不介意这种指控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有多么荒谬。

　　很显然，某些熟悉的逻辑已经回到了今天的俄罗斯——一切责任归西方，除西方之外的任何国家和个人都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无论社会主义苏联、军国主义日本还是法西斯主义纳粹德国，概莫能外。这一切可以用曾经的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Vyacheslav Molotov）对冷战起因的解释来完美地概括：“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战胜国光环绝非万灵药

　　普京未必真心同情希特勒，或者说，在俄罗斯这样耸人听闻的历史陈述背后，真正重要的不是普京对希特勒抱有怎样的观感。对今天的俄罗斯来说，这一切的根本目的或许还上升不到重写历史的高度，而仅仅是想借历史题目来攻击西方。然而，让一时的政治目的凌驾于历史普遍陈述，带来的只有遗毒无穷的历史虚无主义，而在俄罗斯剪裁扭曲史实以为自己的论辩投枪的做法之下，折射的则是这个国家对历史本身的漠视和轻蔑。

　　这种扭曲和漠视并不限于二战，事实上，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今天的俄罗斯对一切历史问题的态度。苏联解体后的二十余年，俄罗斯不再有官方意识形态，但同时却也模糊了作为一个国家本应具有的对于本国历史及世界重大历史问题的鲜明立场。在俄罗斯，每逢关键时刻必谈历史成了一种习惯，但对历史的解读却完全依当时发言者的需要而定，从不存在确定无疑的历史定性和历史观。仅仅在对待苏联的问题上，普京与梅德韦杰夫这前后两届传承关系明确的总统就在不到五年时间里分别给出了“苏联解体是二十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和“苏联是残酷极权主义政权，斯大林罪行不可饶恕”这样彻底相反的两个答案，而2008年主动表示“俄乌不存在领土争端，克里米亚属于乌克兰”的普京与2014年声称“克里米亚是被抢走了”、赫鲁晓夫“私相授受”“不负责任”的普京又能否看做同一个人？

　　很显然，最近两年以来俄罗斯不惜用替希特勒辩护的办法去攻击西方国家，不过是长期以来将历史视作纯粹政治工具的思维模式的延续和扩展，而究其根本，则正在于这个国家从未对历史有过任何严肃的反思和审视。与苏联不同的是，今天的俄罗斯不再有历史禁区，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处不在的历史盲区。正因此，希特勒及纳粹德国之于普京，可能从来也不是政治语境中不能触碰的危险话题——还应当指出的是，对希特勒的辩护也丝毫没有影响俄罗斯继续将自己的敌人斥为纳粹法西斯。

　　任意变改的历史陈述与历史评价模糊了一切对真实的追求，完全放弃确定性和一致性的历史观则动摇了所有严肃态度的立足根本。俄罗斯或许是当今世界大国中的唯一一个例外，它从未反思自己曾经走过的侵略扩张的道路，同时也对本民族曾经经历的惨痛过往漠不关心，作为沙俄野蛮扩张侵略远东的标志性人物的穆拉维约夫迄今仍是俄罗斯民族英雄，而俄罗斯唯一一家存活下来的古拉格博物馆正因为不肯注册为“外国代理人”而面临巨额罚款。近在眼前的现实利益诉求成了推动俄罗斯触及历史问题的唯一一个原因，而这种做法本身就已经决定了历史对俄罗斯而言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可以拿来利用的论据而已。

　　苏联卫国战争是整个二战欧洲战场的转折点，数千万苏联红军和苏联普通民众的伤亡换来了纳粹德国的彻底崩溃，这一切历史功绩都不容抹杀和忽略。但是，这并不能为俄罗斯对历史的恣意剪裁提供合理性和合法性，更不是如今俄罗斯用扭曲过的历史解释来攻击政治对手的保护伞。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初，默克尔在与普京沟通斡旋不成之后曾发过一句著名的牢骚：“普京活在另一个时空当中。”而检视俄罗斯国内以扭曲历史解读为武器发起的一次次“进攻”，或许也只能得出“俄罗斯活在另一个时空当中”的结论——极端的历史虚无主义与极端的实用主义结合在一起，足以让俄罗斯误以为尽情利用历史不需要付出任何政治成本。

　　二战结束七十年以来，一届又一届的德日领导人为战争罪行表态，胜利日的阅兵方阵则一年又一年地走过莫斯科红场，然而，战胜国的光环是否能够永远地在历史问题上保护俄罗斯？恐怕答案并不是普京想要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