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疫情期间反对疫苗？

格里尔•麦克维(Greer McVay)坚称自己“不是反疫苗人士，完全不是”。她自己迄今接种了应该接种的所有疫苗，并在她的儿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给他接种了疫苗。但她担心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的研发正以仓促得危险的速度推进，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在11月大选前提振唐纳德•川普(Donald Trump)的选情。

“这一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这个过程以及疫苗的研发速度被注入了政治因素。”加州传播顾问、身为民主党支持者的麦克维表示，“坦白说，我不信任这个总统。我就是对这事感到犹豫。”

53岁的麦克维是越来越多“对疫苗犹豫不决”的美国人之一，这些人以前并不认同反疫苗运动。传统上，两个阵营主导着该运动：一是自由意志主义的共和党人，二是那些宣扬替代疗法比正规医药制品更有益处的左翼人士。她说：“我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类。”

相反，麦克维担心川普将在大选前向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施压，要求其迅速批准一种疫苗。作为证据，她提到FDA曾允许使用被总统吹捧的已被证明无效的羟氯喹(hydroxychloroquine)来治疗新冠病毒，结果在几项研究表明该药对患者并无益处后，该局又做出180度大转弯。

她也不信任“曲率极速行动”(Operation Warp Speed)。这项由联邦政府出资的庞大计划已向制药公司支付数十亿美元，包括向阿斯利康(AstraZeneca)支付12亿美元，向诺瓦瓦克斯(Novavax)支付16亿美元，目的是让企业在承担“风险”的情况下（即尚未进行全面临床试验以获得确切数据）生产数亿剂疫苗。“他们加快这一进程的方法是同步推进几件事情”。她说，“他们甚至还没完成试验就开始生产了。”

在大选前发现疫苗，很可能会提高川普的胜算，因为那将让他宣称，他扭转了一场迄今已导致逾17.3万美国人死亡的疫情。但公共卫生专家们担心，在美国近年规模最大的免疫接种计划之一展开之前，这可能会激化麦克维这样的人的反疫苗情绪。

目前已有两种疫苗获批——一种在俄罗斯，一种在中国。还有8种疫苗已进入临床试验的最后阶段。

“反疫苗情绪正在进入主流。”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London School of Hygiene and Tropical Medicine)疫苗信心项目(Vaccine Confidence Project)主任海迪•拉尔森(Heidi Larson)说，“很多你永远想不到会这么说的人现在在说，也许反疫苗游说团体有点道理。”

美国国家科学、工程和医学研究院(National Academies of Sciences, Engineering and Medicine)的新冠病毒委员会主席哈维•法恩伯格(Harvey Fineberg)说：“我担心人们出于非理性的理由——不相信总统说的任何话——而抵制疫苗。”

民调显示，随着疫情延续，美国民众越来越不相信疫苗的安全性。YouGov 5月一项民调显示，约55%的美国成年人表示愿意接种新冠病毒肺炎（COVID-19，即2019冠状病毒病）疫苗。但到了7月底，该数字已降至41%——远低于公共卫生专家们认为达到“群体免疫”所需的60%至70%。

川普的民主党对手乔•拜登(Joe Biden)抓住这些民调结果作为证据，证明总统正在助燃人们怀疑疫苗。拜登上月表示：“这些人并不是通常的反疫苗人士——而是更大范围的人——因为人们正在对总统的话失去信心。”

然而，根据惠康基金会(Wellcome Trust)最近一项研究，在可能怀疑疫苗安全性的其他高收入国家，也有很多人反对新冠疫苗。在法国，不到一半的人相信疫苗安全。世界上最怀疑疫苗安全性的国家是乌克兰，该国只有29%的人相信疫苗安全。

安全保证

担心疫苗的人大致可分为两个阵营：一类是从根本上反对疫苗的人士，另一类是数量大得多的不确定疫苗是否安全的人士。学者们称后者为“疫苗犹豫者”。

对接种疫苗的担忧随具体国家而各有不同，但抱有这种担忧的往往不是那些平时持边缘观点或阴谋论的人。许多人都受过高等教育，他们既可能是自由派，也可能是保守派。“如果你想绘制反疫苗运动的热点地图，只需查找一下离你最近的全食超市(Whole Foods)，”哈佛大学公共卫生教授巴里•布鲁姆(Barry Bloom)说。他指的是一家高端连锁超市。

研究这一现象的人士表示，他们已经开始发现，自疫情爆发以来，反疫苗材料正在更广泛的人群中传播。

拉尔森教授表示：“我的研究人员发现，与疫苗接种无关联的Facebook群组突然开始广泛分享有关疫苗的误导信息。眼下世界上有很多愤怒和情绪，而围绕疫苗的辩论迄今是煽动这类情绪的一个机会。”

其中一个例子是，支持川普的阴谋论者网络QAnon的支持者正在越来越多地分享反疫苗材料。一些知名成员一直在传播一种毫无根据的说法，即新冠病毒是由微软(Microsoft)联合创始人、支持疫苗接种的健康活动人士比尔•盖茨(Bill Gates)故意制造和传播的。

许多怀疑源自新冠病毒疫苗研发的惊人速度。之前研发一款疫苗的最快纪录是用4年时间研发出腮腺炎疫苗，那是在50多年前。如果一款新冠疫苗在10月被证实研发成功，那它将只用了9个月。就连一些制药业高管，如默克公司(Merck)首席执行官肯•弗雷泽(Ken Frazier)，也警告了操之过急的危险。

反疫苗人士还抓住了这样一个事实：一些研发者正在使用一种被称为“信使RNA”(mRNA)的相对较新的技术，试图改变人体的蛋白质制造机制。

6月下旬，长期反对疫苗的佐治亚州医生凯莉•马德伊(Carrie Madej)在YouTube上发布了一段播放量超过40.9万次的视频。在视频中，她把有关mRNA疫苗的一些事实（比如它们未先在动物身上试验，就在人类身上进行临床试验）与稀奇古怪的理论掺杂在一起。

这位医生警告称，疫苗和健康app等“配套产品”可能被用来“创造一个新物种”，后者可能被连接至“某种人工智能接口”。视频结尾，马德伊医生流着泪敦促观众“全网转发这个视频”。

“吃了兴奋剂的”反疫苗运动

乔治华盛顿大学(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的物理学教授尼尔•约翰逊(Neil Johnson)表示，马德伊医生有一点是对的：在疫苗问题上影响公众舆论的角力将在网上决出胜负。

约翰逊教授最近在科学杂志《自然》(Nature)上发表一篇论文，其结论是反疫苗接种运动正在打赢网络信息战，因为这场运动是围绕那些能够深入犹豫不决人群的较小“集群”组织起来的。他说，这场运动的根源在于近年出现的针对麻疹疫苗接种的反疫苗情绪，而后者被认为是一连串麻疹疫情爆发的原因。

他说：“自2019年以来，（反疫苗接种）的人气极为高涨，几乎就像整件事情进入某种超速挡，有点像吃了兴奋剂似的。育儿群组，学校家长协会——这些人平时从来不会谈论疫苗，但现在他们完全投入。”

在线群组的管理者专注于围绕疫苗的新闻流，迅速抓住可以用来支持他们立场的事态。8月早些时候，反对疫苗的Facebook群组疯传一条新闻：阿斯利康获得了针对疫苗相关赔偿责任的保护；管理者们将它作为证据，证明这家制药商知道接种疫苗会引起严重的副作用，试图让自己免于承担赔偿责任。

约翰逊教授指出，反疫苗接种团体还发布大量吸引不同人群的不同信息，包括：安全担忧；怀疑COVID-19疫情是否真的构成危险，尤其是对年轻人和儿童；对制药业和像盖茨这样的疫苗旗手的角色的怀疑；以及对科学的总体不信任。

他说，就算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不会被所有这些论点打动，但仅仅一个论点就足以让他们踌躇。

他补充说：“他们的每个观点都迎合不同的口味，而支持疫苗的论点只是干巴巴地说，‘接种疫苗吧，它对你有好处’。”

病毒的可见性

公共卫生专家们关注的一个问题是，反疫苗接种运动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机发展起来的，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一个规模虽小但组织良好、资金充足的活动人士团体煽动起来的。

去年的一项研究发现，Facebook上的大多数反疫苗接种广告仅来自两个来源：一个名为“停止强制疫苗接种”(Stop Mandatory Vaccination)的加利福尼亚组织，另一个是由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的儿子、知名的反疫苗接种活动人士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领导的“世界汞项目”(The World Mercury Project)。

“停止强制疫苗接种”是由拉里•库克(Larry Cook)运营的，他自称是“自然生活”的倡导者，在自己的网站上为这项事业募集捐款。从他的网站可以看到，这些捐款直接进入他的个人银行账户。

不管谁在幕后推动反疫苗情绪，美国公共卫生官员都知道，要确保任何新冠疫苗能提供群体免疫，他们必须迅速采取行动。

对策的一部分在于沟通。乔治华盛顿大学的约翰逊教授警告称，除非疫苗的支持者能够通过“游击战营销”在网上反驳那些反疫苗人士，否则他们就有可能输掉这场围绕疫苗接种的论战：“我认为这是注定要失败的。”

研究人员还提出了其他策略。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7月的一项报告建议，让人们在更熟悉的环境（而不是医院或者大型健康中心）接种疫苗，并确保由社区领导者（而不只是医生）主导宣传努力。

然而，许多公共卫生专家担心，政府的强制措施不太可能有效，他们警告，用高压政策促使人们接种疫苗可能适得其反。

“很难借助政府的高压干预来推动人们接种疫苗。”哈佛大学的布鲁姆说，“如果你连口罩都无法强制人们佩戴，你怎么去强制人们冒着个人风险接种疫苗？我无法想象这在政治上行得通。”

还有人认为，一旦疫苗摆在面前，目前对新冠疫苗表示怀疑的很多人可能会一哄而散。美国国家科学、工程和医学研究院的法恩伯格医生表示，过去许多引起反对的疫苗都是针对几乎已经根除的疾病，导致人们产生一种自满情绪，而新冠病毒是一种身边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新冠病毒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是看不见的……它让人非常害怕，而且具有极大的破坏性。”他说，“支持大规模反疫苗运动的关键因素之一——相关健康威胁的不可见性——对于新冠病毒并不存在。”

法恩伯格医生还指出，制药商能够迅速招募志愿者参与疫苗试验，表明反疫苗运动可能没有一些人担心的那么强烈。“成千上万的人，大多是年轻人和健康人士，说了‘是的，我将成为志愿者，我将成为小白鼠’。”

他提出，在鼓励接种新冠疫苗方面，中小学、大学和雇主可能比政府更为成功，尤其是如果它们坚持学生或员工必须接种疫苗才能进入工作或教育场所。

他说：“如果美国国会将疫苗赔偿责任保护对象扩大到任何需要这种保护的机构，使这些机构免受索赔威胁，那将改变整个等式。”

此举不足以让麦克维改变想法。如果她儿子的大学坚持要他在上课前接种疫苗，她说：“我想我会建议他这学期别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