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12个临终关怀病童 逃离战火纷飞的哈尔科夫

　　当火车在黑暗中停在乌克兰和波兰边境附近，医疗小组还不完全确定前面会发生什么。尤金妮娅·斯兹凯维奇（Eugenia Szuszkiewicz）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焦虑在翻滚。

　　这位医生的压力大到爆表。她这次旅行的目的是护送12名需要接受姑息治疗的儿童，横穿战场，将他们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疲惫的母亲们最后一次把孩子们瘦小而虚弱的身体举了起来。有些孩子被轻轻交给等候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些孩子的健康状况太过脆弱了，由于一刻无法停止氧气和其他治疗，需要额外的帮助才能将他们安全送上火车，把他们运往波兰。

　　医疗小组要求我们离远一点，不要拍摄，也不要和任何人交谈，直到孩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轻轻放到离地面只有几寸的12张小床上。

　　12人中有11人来自哈尔科夫附近的临终关怀医院。哈尔科夫是乌克兰第二大城市，曾以拥有全乌克兰最好的姑息治疗而闻名。现在，这里是俄罗斯遭受轰炸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俄罗斯军队上周袭击了那里的居民区，袭击了学校、商店、医院、公寓楼和教堂等民用基础设施。

　　几天以来，儿科医生和姑息治疗专家斯兹凯维奇不断接到一些病童父母们打来的电话，他们的孩子困在了哈尔科夫地区，炸弹在他们周围落下。一位母亲尖叫道，如果没有呼吸机和止痛药，她的孩子就更没有指望了。

　　“我只能告诉她，如果她找到了去利沃夫（乌克兰西面）的路，我就能帮助她，”斯兹凯维奇告诉我们；说话时她泪流满面，时常哽咽。

　　她还不知道这位母亲和她的孩子是否还活着。

痛苦的旅程

　　在开往波兰的火车上，艾拉（Ira）抚摸着女儿的手指。

　　“是的，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对6岁的维多利亚说。然后,她停顿了一下。“我猜一切都会好的。”

　　维多利亚患有脑瘫，无法行走。她的母亲艾拉告诉我们，她们能上火车是一个“奇迹”。她说：“我都难以想象我们是怎么走出来的。”

　　为了登上医疗列车，艾拉必须先从哈尔科夫郊外的村庄前往利沃夫市，在那里与医疗人员会合。艾拉把维多利亚紧紧抱在怀里，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到达那里。火车上挤满了人，艾拉一路上抱着孩子，甚至没法把她放下来。

　　每次听到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维多利亚都会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对每个人都微笑。因为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碰到的全都是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艾拉说。

　　这次旅行让艾拉更加热爱她的国家。她说，“即使在你不指望得到帮助的时候，每个人仍然在尽一切所能向我们伸出援手。他们（去利沃夫火车上的陌生人）给我们提供食物、饮料、帮助我们，陪伴我们，引导我们。”

　　艾拉说，她能跑出来，也是因为来自女儿的力量。“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艾拉说。“这真的是因为维多利亚是一个那么坚强的孩子。她在帮助我，给了我力量。”

　　“我知道，我必须为了她而活着，没有我，她是活不下来的，”她补充道。

轮子上的临终关怀

　　据斯兹凯维奇说，仅在哈尔科夫地区就有近200名儿童接受姑息治疗。

　　最初，斯兹凯维奇试图组织火车或地面运输到哈尔科夫接孩子。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太危险了，这座城市几乎已经被包围。所以，这些家庭必须想办法自己到达利沃夫，然后她才能安排把他们送到安全的波兰。

　　她与当地临终关怀医院的负责人取得了联系，后者列出了一份名单，列出了想要离开的人，以及确实有可能离开的人。使用呼吸机的孩子基本上是只能留在原地了——他们将无法度过漫长的旅程。还有一些孩子病得太重，无法尝试。

　　但还是有些家长还是决定碰碰运气。斯兹凯维奇说，一些父母告诉她，死在路上总比死在炸弹下好。

　　作为主要的组织者，斯兹凯维奇动员乌克兰境内的医疗专业人员网络，帮助把所有人送到利沃夫的集合点。总共有大约50人被疏散。

　　波兰政府和华沙中心临床医院则将多节车厢改装成了临时医疗病房，其中包括一间手术室。

　　斯兹凯维奇说：“当我走向那辆火车时，我说，‘我们在这里，很快你就会得救，我们会带你离开这个战争中的国家……你现在可以放松了。’”一些父母们将信将疑，一些则流下了如释重负的眼泪。

　　现在，斯兹凯维奇说：“有很多感激的话语，有生活的希望。”

　　“每一位父母都表示，他们只是暂时离开哈尔科夫市，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会回来，一旦那里的战争结束，他们就会重建这座城市，只要他们能再次在那里生活。他们带着对祖国的爱说出了这些话，”斯兹凯维奇说。

　　这位医生对感恩之情并不陌生：她曾无数次听到父母感谢她救了他们的孩子。但这一次，她说，是不同的，这些话蕴含着完全不同的深度。

　　当火车穿过乌克兰进入波兰时，艾拉从哈尔科夫的一个邻居那里收到了一段视频。

　　“他们说，整个城镇在一个小时内被摧毁了，”她说，她的声音颤抖，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这里已经没有一个家留下来了。你明白吗？没有一个家。只是一堆砖头。这不是战争，这是毁灭。毁灭的是有血有肉的人。”

　　艾拉试图打电话给她的丈夫、母亲、父亲、姐姐。没人接电话。

　　“当一个人全部的生活都崩塌的时候，他的内心会发生什么？”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当火车驶进华沙时，救护车闪烁的蓝色灯光透过车窗反射出来。蓝色的灯光不是在发出紧急医疗信号，也不是在发出空袭警报。这个信号标志着孩子们将安全地度过余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