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冬季疫情至少有十个问题和隐患

叶胜舟评论文章：入冬以来，中国多地出现局部聚集性疫情，三周尚无平息迹象。2020年12月，全国新增本土确诊病例122例，比11月的59例猛增106.78%。2021年1月1日至3日，全国又新增本土确诊病例29例、无症状感染17例。

冬季疫情反弹点多面广。截至1月4日18时，全国虽无高风险地区，但中风险地区有45个，其中北京市7个（朝阳区1个、顺义区6个）、辽宁省最多32个（大连市16个、沉阳市16个）、黑龙江省6个（均在黑河市）。

1月28日至3月8日，中国即将进入一年一度为期四十天的春运，数以亿计人次的密集流动，必然给寒冬疫情防控带来严峻挑战。梳理目前存在的问题和隐患，至少有十个。

问题一：入境防护未实现完整闭环

2020年12月30日，北京市CDC通报，初步判断顺义区感染源为1例印度尼西亚入境的无症状感染者。1月3日，大连市卫健委称，大连本轮疫情来源初步判定，5名码头工人搬运俄罗斯籍货轮上的新冠病毒阳性散装货品。

此前上海浦东机场货运区首例确诊的感染源，判断来自北美的航空集装器，也是首次确定“物传人”。沉阳此轮疫情首例病患67岁尹某某是韩国返沉人员。成都郫都区疫情源头是尼泊尔境外输入病例。

病毒来源均指向境外，同时表明入境防护存在重大隐患，口岸、隔离点的人员和物品没有形成完整的闭环。以成都为例，隔离点工作人员未按规范将垃圾放入指定的存放点，首发病例可能因接触隔离点的垃圾导致感染；以上海、大连为例，工作人员自身防护不严密，接触了境外带病毒阳性货物导致感染。

受拉尼娜现象影响，中国今年冬季特别冷，进口货物相当于全部、全程冷链。口岸、仓储、运输、批发、零售等环节接触人员都有“物传人”的高风险，感染病毒之后再通过“人传人”扩散，疫情防控难度更大。

有的病例至今源头不明。例如北京12月24日报告的西城无症状感染者、12月23日离境至韩国的无症状感染者，感染来源仍在调查。如果有更多来源不明，必然又是大麻烦。

问题二：入境隔离14天不够

以武汉市和湖北省2020年3月18日本土新增确诊首次清零为标志，中国几乎阻断本土新冠病例。此后各地零星反弹，根据流行病学调查及基因测序结果，几乎来源于境外的人或物。此轮冬季反弹也不例外。

目前各个口岸对入境人员的强制医学隔离按国际惯例14天。去年夏季已有零星报告，14天隔离期内多次核酸检测阴性，14天后解除隔离，自由活动几天后才检测出阳性。沉阳此轮疫情反弹的首个病例尹某某，2020年11月29日入境后两次核酸、一次抗体检测均阴性，12月13日解除隔离十天后，23日才确诊。

多地出现超级传染者，快速传播。沉阳尹某某已1传21例；大连金某通过一次家庭聚会造成11人全部感染，此后又造成33人感染。

考虑到冬季寒冷、英国和南非出现变异病毒、国内基本不戴口罩，北京坚持入境“14+7”隔离措施，应迅速向全国推广且进一步从严。2021年1-3月入境中国的人员，建议一律强制集中医学隔离21天；解除隔离后第7天，需再强制进行一次免费的核酸检测。

问题三：民营医院防护力量薄弱

1月1日，沉阳市CDC宣布，据流行病学调查分析，“目前沉阳绝大多数病例都与谱康医院有时间与空间上的关联。”

这是家民营医院，与公立医院相比，疫情防护的技术、人员、资金、物资、理念、实践等全方位欠缺，隐患更突出。沉阳首例尹某某曾4次前往民营医院，导致院内感染，至少有2例医护人员、5例其他疾病患者、4例陪护人员先后检测出新冠病毒阳性。

各地卫健委和CDC都需引以为戒，加强对民营医院的防控指导和检查，充实必要的人员、设备，严格规范防控流程和作业区。

2020年4月，哈尔滨市第二医院、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发生交叉感染；12月，沉阳谱康医院、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又发生交叉感染。这四次惨痛教训足以警醒全国医院。

问题四：北方城市防控能力弱于南方

武汉4月8日解封之后，全国发现本土阳性病例的地区先后有：黑龙江省绥芬河、哈尔滨、东宁、黑河，吉林省舒兰；辽宁省大连、沉阳；山东省青岛；河北省石家庄、邢台市；新疆自治区乌鲁木齐、喀什、吐鲁番；内蒙古自治区满洲里；北京市；天津市；上海市；安徽省颍上县；云南省瑞丽；四川省成都等。

这些城市以北方居多，反弹后确诊病例也是北方城市多，尤其以北京、大连、乌鲁木齐为最，通常还有多个源头、或多点散发。天气不是主要原因，夏季天气炎热，大连、乌鲁木齐曾严重反弹。

南方城市如云南瑞丽、安徽颍上、上海、成都，即使有零星反弹，应急处置都干净利落，一个月内实现动态清零，工作生活一切如旧。北方城市如何科学、严密、精细管理还有待下苦功夫，也需好好向南方城市取经。

河北省1月2日、3日共报告新增本土确诊5例、无症状感染13例。据国务院客户端小程序，截止1月4日15时，河北石家庄市下辖的藁城区、邢台市下辖的南宫市尚未确认和公布中风险地区，节奏明显偏慢了。

问题五：县级党委政府压力山大

地方尤其县一级的党委政府防疫压力山大，来自一上一下：上级的严厉问责，百姓的愤怒骂娘。中国官场一路高升的最大决窍就是要让“两老”满意，即中央老同志、基层老百姓。缺一不可，只要有“一老”不满意，都没好下场。

12月30日，国务院防控机制已决定，元旦之后派出督查组，防疫不力要问责。问责首当其冲是最辛苦的第一线，重点是县级党委政府的官员。中国官员缺少“耻感”，有多少比例的真信仰也未知，如西方国家公务员主动引咎辞职的罕见，如近邻日本、韩国公务员引咎自杀扛责的，更是闻所未闻。

上级领导不仅很少主动引咎辞职，往往还抓下级背锅做“替罪羊”，要么撇清责任，要么反证自己一贯正确。被问责的官员严重影响仕途，晋升空间明显收窄，有些人会自暴自弃，感觉没盼头了。

2020年春节，全国抗疫战刚打响，全民“宅”在家里，都很配合和理解，没心思过年，这属于“天灾”。但2021年春节不同，全国其他地方恢复正常，即使不能出省旅游，在本地也能自在地过大年，如有零星几个县存在中风险地区，只能“宅家”，那就是“人祸”。没有比较，没有选择，没有伤害。受影响的当地老百姓肯定骂娘，又是县委书记、县长首当其冲，产生巨大的舆论、问责压力。

问题六：防疫措施矫枉过正

地方官员的决策目标为努力保乌纱帽、努力让上级和百姓满意；决策逻辑必然是多算政治账，而非经济账；决策行为倾向不惜一切成本代价，确保春节前后辖区不出现本土新增确诊病例、确保现有的中风险地区务必在大年三十前解除。

于是全面进入“战时状态”、启动“战时机制”的北方城市更多，宣布更快，防疫更猛。例如乌鲁木齐、青岛、天津、四川、沉阳、大连、北京顺义、黑河、石家庄等纷纷僭越，涉嫌违宪违法。依据《宪法》、《国防动员法》、《刑法》等相关条款，“战时状态”、“紧急状态”、全国总动员或局部动员仅授权中央而非地方政府决定。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还有两个鲜明“反差”。 多个城市接二连三，接力比赛般喊响“战时状态”，依法可以自主升级的应急响应等级却都无动静，还是停留在三级，很不正常。可见依法治疫任重道远。各省应急响应自从2020年5月“全国两会”前后由一级降到三级，除了北京曾短暂升到二级，其他省哪怕某个县疫情再严重，都不愿升级。

另一个鲜明“反差”是，县域（直辖市是一个乡镇）多个村或小区划入中风险地区，实际上全县都是中风险地区甚至高风险地区。累计确诊10例及以上，按以往标准全县足够划入高风险地区。只要一县有一个中风险地区，兄弟省毫不客气将该县视为中风险地区，甚至按高风险地区防控。自己不划全县为中风险地区，只是自欺、欺不了人。

问题七：春运路途餐饮存在高风险

新冠疫情大流行一年来，密切接触人员感染主要来自三个室内密闭场合：家中、社区、聚餐。

家中、社区感染不可避免，也好处理，只要发现确诊，同住在一起的亲人和小区都会第一时间强制隔离。

最头痛的还是聚餐。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喜欢饭局，不仅仅是吃，更是娱乐、社交、享受。而吃饭时没办法戴口罩，很多人还喜欢边吃边聊，聊得起劲时难免飞沫四溅。流动性太大，密闭空间只要有一例阳性，后患无穷。近日石家庄确诊病例曾参加婚宴，大连确诊病例因参加家庭聚餐一次感染11人。

运输企业2020年很煎熬，亏空了大半年，春运是难得的利润高峰，不宜限定满载率75%，可以多想办法加强防护措施。分析春运路途的餐饮，飞机好办，航程时间较短，乘客有防范意识，全程戴口罩，基本上能坚持不吃不喝；偶尔有吃饭，也很少一大片同时。建议航司春运期间不在飞机上集体发放食品和饮料。

火车大体上也能控制。凭票离发车30分钟以内的乘客才能进站候车，避免候车室过于拥挤。铁路部门减少出售站票，半夜多加开K字头临客。今年春节晚，全国高校去年国庆假期普遍未休，寒假相应提前一周，有利于错峰回家。

铁路春运可以切成三个时间段分流：1月中旬主要运输放寒假的高校学生；1月下旬主要运输提前回家的务工人员；2月上旬主要运输请不了长假的探亲人员。春运期间火车上取消小推车送盒饭、卖零食，需就餐的乘客去餐车预约拿号、轮流进食，或在火车停靠站台上购买食品。

春运最大的隐患来自公路，尤其是高速公路服务区的防控漏洞，笔者最担扰。假如出现一个阳性病例，很容易全国扩散，追踪隔离的成本极高，交通运输部、国家卫健委需提前重点研究。春运期间，高速公路服务区可不提供堂食，如提供上座率限定为50%；在服务区外搭建一批临时帐篷，只提供椅子，适当保暖遮风；同一车人围在一个区域，不和其他车交叉，集体上下车、进出服务区；压缩在服务区的停留时间，每车控制在30分钟内；如在车内就餐，前后左右三排尽量不同时进食。

问题八：疫苗的有效性、安全性和亲民性

中国首个批准附条件上市的疫苗是国药集团灭活疫苗，Ⅲ期期中数据显示保护效力为79.34%。达不到美国辉瑞、莫德纳95%的有效率，好在远超WHO规定的50%，常温2-7度可存储、运输，无需苛刻的零下70、20度。

对民众而言，打了国产疫苗也不能高枕无忧，还有1/5保护不了。何况疫苗的量产、分发有个过程，今年春运期间除了特殊岗位（如口岸）、特殊行业（如医护）、特殊需求（如出国）优先注射疫苗，绝大部分民众还需等待。戴口罩、勤洗手、少聚集，是全球防疫标准的“三板斧”，非常实用，还需坚持。

关于疫苗安全性，大规模普及后，需关注有无严重的自身免疫反应。尤其是腺病毒疫苗普及半年后，需关注抗体依赖增强（ADE），不仅不能免疫，反而使患者病情加重，这在艾滋病疫苗研发时已被实证。

疫苗的亲民性体现在价格上。12月31日，国家卫健委确认，为全民免费提供新冠疫苗。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政府的财政收入均来自纳税人的血汗钱。

美国政府更早宣布为全民免费提供疫苗，辉瑞、莫德纳疫苗在美国定价一剂分别为19.5美元、25-30美元，外国政府大批量采购最便宜的不足2美元。社交媒体报露，中国科兴的灭活疫苗在巴西定价也是一剂不足2美元。

国内目前疫苗一剂200元、一个疗程两剂400元太贵。国家卫健委已经明确，虽然是企业定价，但必须坚持“公共产品的属性”、“以成本作为定价的依据”。国产疫苗带量采购剂数以亿计，必须尽快降价90%以上，节约医保费用。国内疫苗价格应向国外疫苗看齐，不超过2美元一剂，两剂不超过4美元、30元人民币。

问题九：变异病毒入境传染

英国首先发现和报告的B.1.1.7变异病毒惊动世界，至少已扩散到20多个国家和地区。新毒株传染性更强，但病人症状、重症率、病死率无明显变化。英国科学家确认新毒株比早期毒株有23个位点变异，疫苗针对1000多个氨基酸位点，暂时不会影响效力。

中国已确诊变异病毒患者2例。一例来自上海，12月14日从英国入境，当天检测阳性；另一例来自广州，12月4日从英国入境检测阴性，12月18日检测阳性。

以中国目前的治疗手段和防控力度，对变异病毒虽然不足大虑，仍不可掉以轻心。因为国内已有半年多太平日子，尤其国庆长假未反弹，民众警惕性明显下降，普遍恢复日常生活，平时经常不戴口罩。如有变异病毒感染者未及时隔离，必然很快大量感染，大量挤兑医疗资源。新毒株对年轻人易感，年轻人常去的酒吧、KTV、游戏室、健身房等密闭空间，有重大隐患，也应是重点防控场所。

问题十：疫情防控与发展、开放、隐私的矛盾

春节是中国人最看重、最热闹的团圆节庆。去年报废了，今年很难再严控。把百姓都闷在家里既不人道，更拉动不了内需，对经济发展尤其服务业极其不利，同时表明中国抗疫不成功，至少信心不足。

但今年春节特殊，也不能完全放任自由流动，确实存在极大风险。大学生回家、务工人员回家、异地探亲回家都是人之常情，鼓励回家后前三天居家隔离，以观后效。各地政府和企业的团拜、年会、联欢、聚餐等聚集活动，要么尽量取消，要么缩小规模。不鼓励跨省旅游。

各地政府防控疫情时，对阳性病例的隐私保护普遍有力，能够平衡好公众利益和个人隐私，不公布个人姓名、相片、身份证、手机号，家庭地址也只限于小区。反而网络乌烟瘴气，泥沙俱下。非法擅自发布阳性病例的姓名、身份证、手机号等个人信息，引来众多人身攻击和骚扰；还有网络使用者借机煽动情绪，蹭流量。这种情况需要规制。

（注：作者为独立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