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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通社说
“半年旱死,半年涝死。”广西部分地区的农民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天灾。
先是60年一遇大旱。从去年11月到今年4月,广西平均降水量比常年同期偏少近七成,为1961年有完整气象记录以来同期最少,部分地区出现严重干旱,造成238万人受灾。
仅食通社认识的河池、柳州农友,就有好几位遭遇水灾,经历了停水停电、稻田被淹、果树授粉不良等事件,不仅困扰生活,也严重影响今年的生计。
随着气候变化——气温上升,大气含水率增加,旱涝急转发生的概率还会增加。因干旱而板结的土壤吸水性更差,再遇到暴雨之后更容易发生洪水、滑坡等灾情,而且这样的灾情更难以预报。
食通社整理了四位亲历者的自述。让我们听听他们遭遇了什么,对水灾有何反思。
本轮洪涝之前,广西经历了半年多的大旱。位于贵港的百草园生态农场,清明节前因为过于干燥而发生火灾,烧掉十几棵荔枝和皇帝柑。供图:何晓娜
广西 柳州 三江县 和里村
阿福
侗族,返乡生态小农
我们这里6月20日开始下雨,连续两天两夜的暴雨。停水停电,没有信号,我们躲在黑暗的家里不敢出门,内心很烦躁。有人实在是担心,就戴草帽或者打伞去看一下稻田、鱼塘。
我长这么大,印象中1996年发过一次大洪水,但这次比1996年还要严重。我们这里山比较高,海拔能到八百米。树木和石头都冲了下来,茶园整块整块地滑坡,再往下把道路、农田都冲毁了,惨不忍睹。
每家都有小鱼塘。我们自己养鲤鱼、草鱼,逢年过节客人来的时候吃。现在全村的鱼都被冲走了。好在政府帮全村人买了稻田的农业保险,现在让我们给自己家的田拍照,交给村里统计,可能会有保险公司来赔付。
雨小了之后,第一时间要恢复水源,因为村子的水源位于海拔五百米的山上,也被冲毁了。水源建在山上是因为没有农业,比较干净,村里做了一个小水池来收集泉水,引两三条水管下来,经过两处沉淀池,再用管子分到每家。这套引水系统建在山沟里,但整条山沟被冲刷得干净见底了。水池被冲垮了,水管更别说了,连影子都不见了。
还好去年村子里自发筹资筹劳,修复了山脚下的两处水源。这两处备用水源现在就变得极其重要。因为这些年干旱很严重,我们就扒开一些以前的山泉水井,修复了来用,还在上面建了木结构凉亭,这样村民上下山干活的时候可以休息、喝水,还可以救急灌溉。
去年倡议修备用水源的时候,村民都说太旱了,多少能有一些保障,像这样发大水,也能用得上。这两年我们都已经意识到,气候异常,会越来越旱,也越来越涝。
这次暴雨把亭子冲坏了,七歪八扭。村民第一时间就过去清理水井,好在水不是很浑浊。然后我们临时用一些废管把山沟里冲下来的水接到家里用。前天我们上山排查了一天,整理资料,跑到县政府的水利局寻求帮助。水利局说不单我们村,很多乡镇都有这个情况,申请救助的人挺多的,会统计、收集情况,但没法很快解决。
雨后,村民结伴上山,考察半山腰被冲毁的水源。供图:阿福
暴雨冲塌了备用水井之上的凉亭,村民打算集资修复。供图:阿福
其实,这些年我们都习惯干旱了。今年上半年特别旱,前段时间水稻插秧,没有水打田。那些水源只够饮用。甚至饮用水有时候都偏少,更别说灌溉了。每家只好轮流等着水来耙田。水从你家下来,再流到我家。
没想到,我们好不容易刚插完秧,大部分又被洪水淹没,白干了。我们这里每家田也不多,都是自给自足。只有我种的多一些,一些村民和我一起种十多亩生态稻谷,卖到城里。现在四五亩地有的被冲垮、有的被水淹,还有的是淤泥沙石把秧苗覆盖了。好在剩下五亩在高处,刚好是洪水不经过的地方。
遇到这种天灾一点办法也没有。被冲垮和泥掩的田没办法挽救了。我打算等退水后,去看看被淹的那些田,看能不能把秧苗扶起来。能救一点是一点。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二三十年前我们的山上都是自然林,后面因为太穷了,要发展产业,都去开荒种杉木。现在山上杉木多,杂木少,村民也意识到大旱大涝和单一作物有关。老人家说,如果是杂木林,有多样性,各种细叶的、宽叶的树木,它们吸水、放水的节奏不同。现在都是杉木,会同时吸水、同时放水,干旱的时候都吸水,下雨的时候如果吸饱了水,会同时放水,所以一旦涨起山洪就特别快。
这些年我们开始在公共场地、路边和水源周围自发种植一些本土的、多样化的树木,希望能有点用吧。
广西 南丹 里湖乡
绿 芬
白裤瑶返乡青年
上周四一整天雨都很大。以前下暴雨也会发洪水,我们习惯了,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这次洪水涨这么快。在我印象中,这是涨水最猛的一次。
听说上游那些水库泄洪了。我们这里地势矮,而且是喀斯特地貌,地下溶洞特别多。这次下雨,大家都说终于明白为什么叫“里湖”了。地下河流都是相通的,在我们里湖有很多出水口、进水口。一旦地下河涨得很猛,水就会从地下涌上来。
这次淹的主要是里湖社区和岜地新村。我家住在里湖社区,从街头到街尾是一条大长坡,我家在街道中部,位置相对较高,没有被淹。中部以下基本都淹了。有个婶婶住在街尾,她家门口那条河平时是干的,这次发了大洪水。
婶婶的老公和大女儿、二女儿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小女儿。政府通知人员转移,集中安置在学校的宿舍楼。但母女俩舍不得家里那些东西,一直在家里把东西往高处搬运。
我们这里是白裤瑶聚居区。妇女都是自己亲手制作民族服饰。婶婶给三个女儿做了几套民族盛装,赶年街、亲戚去世还有结婚的时候都要穿。做一套盛装要花很多钱买配饰,还要花上好几年时间亲手缝制。下暴雨那两天,她们俩就把这些衣服从一楼搬到四楼,晚上困了就守着衣服睡。
传统白裤瑶服饰工序复杂,而且材料取自当地物产如金丝蚕、棉花。每个季节有不同的工序,错过了要等下一年。一套历经漫长时光制成的盛装,不仅凝结了女性对家人的爱,也让她们感知气候、理解土地。
供图:绿芬
到了周六凌晨一点钟,眼看着水还在往上淹,她俩终于决定要走。但是周围邻居早就撤离了。她俩就披着胶布从二楼的后门出去,顶着大暴雨,爬上山找到一条野路,走到三公里外的亲戚家住,走了大概四十分钟。我说你们两个那么晚去,很恐怖啊,不害怕吗?她们说,两个人作伴,不害怕。
前天白天她们来我家住,一直惦记着那些服饰,后悔只搬到了四楼,要是搬到五楼就好了。伤心得一晚上睡不着。婶婶打电话给在湖南打工的老公。但是通往外界的两条路(分别是贵州荔波、南丹县城方向)都断了。她老公从南丹方向赶回来,据说是爬上山,绕大山走了一圈才回来的。
周日雨一停,她们就回家了,发现水只淹到了二楼,服饰完好,她们就很开心。如果周日再下一天大暴雨,我家肯定也会被淹。
食通社的一位好朋友当时正在里湖为农友讲课,被洪水围困后,幸得运送物资的救援船只前来,才得以脱困回家。供图:春良
政府用冲锋艇送来了救援物资:蔬菜,水,还有发电机,因为已经停电两天了。昨天中午街上通了电,但是没有水。我用5公斤装的水桶去街头的邻居家打了几桶水回来,用来做饭,喝水。但后来街头也没有水了,就只能去山上的妈妈家打水。山上还有水是因为供水先供到很高的蓄水池,再分到各家各户。蓄水池里的水是够的。
一个朋友在街上开饭店。上周五晚上我们搞活动,跟他家订了晚饭。我还锅和盆回去的时候,饭店没有人,就去看后厨。他们都在下面搬东西,水已经到膝盖了。负一楼养了鸡和猪,已经全部被水泡了。鸡倒是好转移,可是他们把猪养的那么胖,一头都要四五百斤,而且要把猪赶上一个很高的楼梯,真不知道怎么转移。我们还说:明早来你这里吃早饭。第二天我老公说,吃不了啦,全部淹了,路都断了,肯定淹到店铺上面了。
岜地新村也被淹了。因为地势低,新村每年都淹水。以前大家住在山顶上,据说2008年前后因为冰冻、落石等灾害,政府就分批组织搬迁。但是搬到山脚下的岜地新村之后,大家没住多久就都跑了。因为房子面积很小,而且离自己的土地很远。大家平时想种种菜,养养鸡、猪,都不方便,在农村还要找柴火,我们这边还有婚丧嫁娶,要叫亲戚的话,山脚下的新村房子太小了,我们要唱喜宴歌,一个长桌都摆不了,就都回到自己山上土地的旁边盖房子了。
广西 南丹里湖乡 怀里村
小 陈
厦门大学人类学系学生
我是6月11号来怀里村的,住在村里的白裤瑶生态文化博物馆。这是我第二次来调研白裤瑶的桑蚕文化。刚来那一周我在帮村民照顾桑蚕,正是吐丝的阶段,还好那几天没下雨。村民说蚕吐丝时如果有雷阵雨,丝的质量会变差,喂蚕的桑叶也必须是干的。
养蚕结束没两天就开始下雨。6月20日晚上雨特别大,村里的民族广场被淹了一半。凌晨,博物馆电闸不停地跳闸,然后就停电了。一开始我以为博物馆电表被水淹了,后来和村民聊天,大家都说是变电站被淹了,而且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水位。
6月24日下午,南丹县城关镇干河,陆路被淹,从这里坐冲锋舟到县城需要近20分钟。供图:小陈
21号下午,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贺姐带着全家人过来住。贺姐家在街上开了一家五金店,那里地势低,被淹得也最厉害。20号开始涨水时,他们把一二层货架的产品往三四层挪,一直忙到次日凌晨4点,但发现没用,水迟早会淹到天花板,只能来博物馆住。
全乡都停电了,想用电就要去里湖小学食堂或者卫生院充电。21号晚上,我没什么事情做,就和贺姐她们走到了一公里之外的怀里大寨找朋友,路上的太阳能路灯竟然亮着。
没电还好,不能没有水。博物馆后面有个蓄水池,附近几个村村民都来这里引水,我们用水不成问题,绿芬姐还来博物馆洗衣服。
22号早上八点半,水淹到了乡政府门口,我下午三点多路过时,水退了至少三四十米。乡政府的志愿者在帮忙打扫街道,有人穿着防护服消杀,贺姐和家人回到街道,不停往店外泼积水。水退后,地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淤泥。
河池 都安县 拉仁镇 雅若屯
韦 光 海
返乡青年,壮族
我的农场在拉仁镇雅若屯,离都安县城122公里,离南丹里湖乡160多公里。我们这没有大河沟,很少会涨水,不像阿福所在的三江县,在榕江下游(编者注:同期贵州的榕江遭遇30年一遇洪水)。我的柚子树都种在坡地,排水顺畅,拉仁镇也没遇到过导致山体滑坡的那种大雨,可能算是个风水宝地吧。
虽然这次没遭洪灾,但也连着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把百香果花粉都冲走了,不授粉就挂不了果。我去年开始种百香果,当时天气和今年完全是反着,上半年雨多,五一才把苗种下去,种得晚自然收得少。一亩多地只收了1000多斤。
今年上半年干旱,新的百香果苗栽下去,直到5月才等来雨。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还有雨,没办法,只能等雨停了、剪掉花粉被打落的百香果枝条,让它继续开花,百香果可以一直长,下个月应该能上市一批了。
经过去年上半年多雨,我对大雨是有预期的,但确实没做好应对干旱的准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旱,那会我的水果都快收完了,就没太放在心上。谁想到从去年一直旱到今年,我的2亩多玉米收成肯定要减半。
我2013年开始做农业,第一次碰到这么严重的干旱。今年5月中旬才下的雨,要是晚两周下,玉米就没救了。天气太干就淋不了肥——我用沼气发酵的猪粪、牛粪兑水淋,没水没肥作物就长不起来。我还种了几亩小黄姜,倒还耐旱。3月中旬种下去的,但是出芽很慢,如果能多长一个月个头会更大。
我自己建了一个60方的蓄水池,蓄满水够给一亩多百香果浇五次水。政府给村里修了200方的蓄水池,保障农业生产,但没蓄上水,可能大家都没想到干旱会这么严重。
6月23号我才给果树喷第三次酵素,往年这时已经喷了五回了,就是因为前一阵干旱叠加高温,会影响酵素微生物的活性,所以迟迟没喷。我还听隔壁村的人说,他们那里旱到红蜘蛛和蓟螨都去吃桑叶了,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当极端天气成为“新常态”
食通社采访的几位广西农友,洪峰已过境,他们也已经开始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但一省之隔的贵州榕江,昨天洪峰过境,造成了严重的灾害和损失,连已经成为网红打卡地的村超足球场都被淹了。
当极端天气在气候变化的加持下成为“新常态”,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应对?希望广西农友的水灾亲历,能让读者们体会到气候变化对农业和农村生活的切实又复杂的影响。
气温每上升一点点,对于大地上生灵万物的生活节律都是一场破坏和重组。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试图靠更多的能源、基础设施来保护自己免受极端天气侵袭,却在加剧温室气体排放的同时,也钝化了自己对气候的感知,陷入一场温水煮青蛙的悲剧。
而对气候变化最敏感,也是最无助、最沉默的农民,他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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