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国总统是你拜把兄弟…

作者阎纪宇：如果当今超级强权美国总统是你的拜把兄弟，在你落难（牢狱之灾）时为你挺身而出，甚至以举国之力向你的死对头施压，这应该是全世界人都会艳羡的际遇吧？

问问官司缠身、面对数十年刑期的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Jair Bolsonaro），他恐怕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个月9日，美国总统川普（Donald Trump）的关税大棒挥向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国家：巴西。 去年美国对巴西贸易出超68亿美元，过去15年累计出超4100亿美元，美国上一回对巴西贸易入超发生在18年前的2007年。 尽管如此，川普宣布自8月1日起对巴西进口商品课征50%的天价关税！

所为何来？ 为的正是拜把兄弟、人称“热带川普”（Tropical Trump）的博索纳罗，一个与他一样威权主义、蔑视民主、践踏体制与法治、反智反科学、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人品与见识同样低劣的极右派政客。

9日当天，川普致函巴西现任总统、拉丁美洲左派元老政治家卢拉（Luiz InácioLula da Silva），第一段只字不提贸易问题，却开门见山写道：“我认识前总统博索纳罗，有过交往，对他非常尊重⋯⋯巴西对待前总统博索纳罗的方式⋯⋯是国际级的耻辱⋯⋯他根本不应该接受审判，那是一场猎巫行动，必须立刻终止！”

川普行事向来践踏规范，肆无忌惮，然而运用关税来强力干预一个主权独立国家的内政与司法，还是让人大开眼界。

结果呢？ 正在审理博索纳罗政变、叛乱等大案的巴西最高法院，18日下令这位在家候审的前总统戴上电子脚镣、夜间不得外出、不得使用社交媒体、不得与外国使馆或外交官员联络、不得与同案关系人联络——包括他流亡美国、与川普政府高层过从甚密的三子爱德华多（Eduardo Bolsonaro）。 法院还下令联邦警察搜索位于首都巴西利亚（Brasília）的博索纳罗宅邸与其政党“自由党”（Partido Liberal，PL）总部。

70岁的博索纳罗在戴上电子脚镣的时候，对记者控诉这是极致的羞辱。 川普以美国的经贸力量为遭司法迫害的老友出一口气，结果老友的处境却更加水深火热。 雪上加霜的是，川普的关税威胁有如提前为博索纳罗的死对头鲁拉送上一份圣诞节礼物，让他人气扶摇直上、民调上跌回升、国会反对党退让，甚至为他2026年连任选战打了一剂强心针（博索纳罗已被褫夺参选资格）。 

川普擅长弄民粹主义、民族主义，但从政45年的卢拉更是个中高手。 对绝大多数国家而言，美国的50%关税都意谓一场经济灾难甚至浩劫，国家领导人只能哀求川普高抬贵手。 但卢拉强势回应，矢言祭出对等经济措施反制，大声疾呼巴西属于巴西人（O Brasil é dos brasileiros）、“巴西团结护主权”（O Brasil se une pela soberana），冷语讥讽“我们不能让川普忘记，他选上的是美国总统，不是世界皇帝。”鲁拉因势利导，化身为巴西民族主义旗手，成功营造出强大的聚旗效应（rally 'round the flag effect）。

相较之下，博索纳罗集团成了过街老鼠，向来比较支持他们的企业界尤其失望。 巴西各界认定博索纳罗父子怂恿川普发动关税战，为了夺回政权不惜牺牲、背叛国家与国民，斥之为“一家子叛徒”。 巴西保守派大报《圣保罗州报》（Estado de São Paulo）痛批：“博索纳罗根本不在乎巴西，他是一个伪爱国者⋯⋯如今我们只能在两条路之间作抉择，巴西之路或者博索纳罗之路，两条路背道而驰。”

巴西政论家康坦希德（Eliane Cantanhêde）对英国《卫报》（The Guardian）表示，川普对巴西发动关税战有三个目的：拉拔拉丁美洲极右派势力，打击中国对拉美地区的积极介入（今年的金砖国家峰会〔BRICS summit〕在巴西里约热内卢〔Rio de Janeiro〕举行）， 做人情给积极游说川普政府的博索纳罗家族。

康坦希德也指出，川普的“自大狂”作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美国在拉美的形象与地位再受重创，中国——巴西最大贸易伙伴——反而会成为受益者。 而且川普此举更为经济政绩欠佳、民调低迷的卢拉送上重振声势的良机，让他化身为巴西咖啡生产者、柑橘农民、牧场主人、飞机制造商的捍卫者，明年高龄80岁的他颇有机会拿下第四个总统任期，博索纳罗则恐怕难逃10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类似的案例其实曾经发生，只是川普学不了乖。 加拿大与澳洲今年四、五月间接力举行国会选举，前者饱受川普关税战与“并吞论”的威胁，后者冷眼旁观极右派势力在国际社会的恶行恶状。 结果，加、澳两国原本选情看好的右派政党全都阴沟里翻船，两位党魁“加拿大川普”博励治（Pierre Poilievre）与“澳洲川普”达顿（Peter Dutton）甚至不约而同，惨遭自己选区的选民唾弃; “川普助选”威力（或者毒性）之强不难想见。

将近半个世纪之前，美国总统卡特（Jimmy Carter）在1978年3月访问巴西，特别安排会见几位民主与人权运动领袖，释放一项重大信息：美国不再无条件支持巴西的军事独裁政权。 1985年3月，巴西终于走上民主道路。

将近半个世纪之后，另一位美国总统试图影响巴西的发展方向，但却是要这个人口超过两亿的国家走上回头路。 一个超级强权的迷失与堕落，令人慨叹。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专业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