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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被父性侵19年,妈妈在门口放风,还说…

www.creaders.net | 2022-06-09 23:23:41  天才捕手计划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大家好,我是陈拙。

每发一篇故事,我都会在这里先写下一段话,一般管它叫前言。

其实就是定点和你们唠嗑。

我极其在乎和珍视和你们对话的机会。但今天这篇故事我写不出前言,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介绍这个重要的,却又让我不忍心说出口的事件。

就连刑警作者房土地,也在文中提醒——

我会尽量压制自己的愤怒,不带情绪,向你们展示这个事件的全貌。

我要提醒你的是,在接下来的阅读里,不要让情绪占据大脑。

让我们一起和作者思考这个世界如何能对女孩更好一点点。

2021年10月,山东发生了一起不寻常的交通事故。

一个男人骑着电动车,被一辆白色轿车追尾。男人当场死亡。

白色轿车上坐着两个人,分别是死者的女儿和女婿。

民警在调查时,发现这起事故疑点众多,白色轿车上两人涉嫌故意杀人。

死者女儿供述,父亲此前性侵自己十余年,导致自己多次怀孕流产。在她婚后,父亲依然没有停止,还强制要求她携带监听跟踪设备,并拍摄裸照要挟。

因为不堪忍受,她与丈夫、母亲合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一起极端的人伦惨剧,在我从警十年的生涯里,都算得上罕见。但真正促使我记录下这个故事的,不只是悲惨本身,还有我在知晓真相之后的经历。

我在走访中了解到,死者长期性侵两个女儿,这在当地是半公开的,死者的妻子、亲戚、同村村民、村委、孩子老师,甚至当地派出所,都知情。

长达十余年里,这场人尽皆知的兽行,却从没有人阻止。

为什么会这样?

我会尽量压制自己的愤怒,不带情绪,向你们展示这个事件的全貌。

以及我找到的答案。

死者女儿名叫王淑慧,案发前不久,她约自己的母亲出来见面。

见面目的是两人商量一下最优的杀人方式。

王淑慧在网上搜索杀人方法,枪击、水淹、投毒、刀砍、斧劈等,和母亲坐在一块研究各种方法的优劣性,累了就趴在床上休息后再琢磨。

枪支首先排除,没有获取途径,搞到也不会用,刀砍斧劈动静大,易暴露目标。

只有投毒最简单。

母亲常年陪在父亲身边,熟悉生活环境,贴近目标下毒容易。

然而购买毒药却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

母亲有农作物种植经验,熟悉各种农药的毒性和用量,两人商议由她购买。但是以前有钱就能买到农药,现在买药却需要提供用药证明,逛了多家农资商店都是如此。

王淑慧担心母亲走漏风声,决定亲自上手。

她专门拣农贸市场转悠,刻意绕开监控探头,人员密集的地方容易脱身。她还记得自己去的那家铺子,老板说现在搞活动,所有药品一律20元,但也要证明才能购买。

后来王淑慧几次碰壁,懊恼地说:“买个药比考大学都难。”

毒杀不成就换个法子。

王淑慧母女俩从药店买回来各种感冒药,照着网上那些以讹传讹的说法,提取安眠成分。王淑慧从刀贩手里精选了剔骨尖刀,一切准备妥当,很快进入实行阶段。

王淑慧以走娘家的理由上门。她帮着母亲做饭,期间将药品粉末掺入饭菜。

她将饭菜端上桌子,期间她倒酒,母亲夹菜,父亲很快就走进卧室睡觉。母女俩尾随其后,准备要捆绑父亲时,却出事了。

父亲闭着眼睛说要喝水。

就这一句,吓得母亲赶紧恭恭敬敬地端来水。而王淑慧连忙藏起绳子,逃出了卧室,她可能是害怕事情败露后无法收场。

也可能是出于本能地害怕父亲。

毕竟父亲多年来对她做过的事,已经让她恐惧到了极点,无法相信任何人能解救自己。

1998年,王淑慧出生在王庄村,有一个姐姐。

她的母亲做服装生意长期不在家。父亲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在家照顾两个女儿的起居。

王淑慧家在胡同深处,是一座刚修不久的混凝土平房院落。

一进院子,迎面扑来阵阵恶臭。院里堆放着农具和生活用品,恶臭来自院子里的两口大缸,一口缸里堆满废弃的鱼内脏,一口盛放着来不及处理的鱼身。

王淑慧5岁那年,她的母亲像往常一样外出,随后发现遗落了东西,又返回家中,打开房门,看见丈夫和两个女儿都一丝不挂。

她说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上去疯狂地抓扯丈夫,反被打昏过去。

等她醒过来,丈夫告诉她,他早知道她在市区有情人,但看在她能赚钱的份上,忍了。如果她敢阻止,他就把性侵女儿的事情抖出去,女儿的名声就都毁了。

在妻子默许之后,王淑慧的父亲白天窝在家里看黄色录像带,看完就折磨两个女儿。两个女儿痛哭尖叫。王淑慧的母亲只能关上房门,躲到院子里把风。

她害怕真的被别人知道。

性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女儿王淑慧被抓后说,她记不清了。她只隐约记得,小时候她和姐姐小便,父亲总是盯着看。

“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爹看闺女正常,没啥见不得人的。”王淑慧说。

在两姐妹上学的时候,父亲常常在上课时来到学校,带两个女儿回家,实施性侵。

王淑慧反应特别强烈,整个性侵过程从没停过惨叫,为了让王淑慧消停,父亲总是拿烟头烫。

王淑慧曾经不止一次对母亲表示,不想活了,要和父亲同归于尽。母亲哭着制止。她觉得,女儿虽然已经被毁了,但性命还在,不能断送。

后来,王淑慧又试图向外界求助。

第一次是因为学校的一节生物课,老师讲解完女性的生理知识,告诉大家,遇到侵害要报警求助。回家后,她把报警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却招来一顿骂:“你傻啊,你想让全村人都知道你身子不干净?”

2016年7月,在父亲鱼塘的小屋,19岁的王淑慧例假期间,父亲要强行发生关系。王淑慧激烈反抗,被拿菜刀拍晕。

亲戚们将她送去医院,苏醒的王淑慧再次提出报警,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家属一致反对:父亲糟蹋女儿的事情传出去,老王家的脊梁骨能被村民戳断。

他们都觉得,不让更多人知道,是为她好。

从此后,王淑慧无法再获得帮助,也不被允许找别人求助。

她在高中时开始了自救。

在QQ上,王淑慧和一个小姑娘联系密切。

王淑慧上网搜寻女性性侵的话题,发现全国各地跟她一样的女孩有许多,还有被性侵过女孩成立的QQ群。在群里,王淑慧结识了许多像自己一样的女孩,有的是被老师同学侵害过,有的被兄弟祖父辈性侵过。她们大都选择了沉默。

小姑娘自称也来自农村,被哥哥性侵多年,她当时在群里征求意见,自己该不该报警。

王淑慧是坚定支持她报警的人之一。

她私下跟对方加了好友。

被性侵时,女孩年龄普遍较小,没有收集证据的意识,证据流失警察也没办法,顶多对“犯罪嫌疑人”批评教育。

小姑娘不一样,她详细告诉王淑慧自己收集证据的方法,还有报警的经过。她和王淑慧开玩笑说,要拿自己给被性侵的姐妹趟出一条活路。

在农村,女孩被性侵的消息一旦传开,将来很难找到婆家。女孩还可能遭到言语或肢体暴力,甚至会受到更严重的性侵。

最初王淑慧和小姑娘还能经常联系,后来群里逐渐没了对方的消息,再后来,王淑慧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她多方打听才了解到真相。

小姑娘报警后,将证据交给警方。警察也做了详细的笔录,但后来却告诉她,案件过了追诉时效,无法再追责。

因为报警抓哥哥,重男轻女的父母将小晴打个半死,把她锁在家里,不给吃饭,也不送她去医院。看不到希望的小姑娘拿床单上吊自杀。

王淑慧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的网名:小晴,晴天的晴。

王淑慧说,从小晴死了以后,她就断了报警的念头。

结婚离开这个家,成了王淑慧想象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2018年,王淑慧的姐姐离了婚,一个人在南方打工,从此和家里断了联系。

这也是王淑慧想要的结果。

她在毕业之后,找了一份工作,并在工作中认识了货车司机乔勇。

她坦言,跟乔勇在一起后,才找到家的温暖。婚前乔勇向王淑慧承诺,一定买车买房。王淑慧不在意,说只要乔勇对她好,日子苦点也乐意。

乔勇确实对王淑慧很好,他曾经开车长途跋涉到河南,只为了让她吃上一碗正宗的逍遥镇胡辣汤。

他也舍得在王淑慧身上花钱,衣服化妆品只买牌子货,只要王淑慧看上的,他透支信用卡也绝无二话。

2021年,王淑慧和乔勇没有通知家里人,私下领了结婚证。结婚前,乔勇不止一次提出想拜访“亲家”,都被王淑慧以“我能做主”拒绝了。

他们家的墙上挂着许多张婚纱照,照片中王淑慧穿着婚纱,依偎在丈夫怀里,脸上洋溢着微笑。

据乔勇回忆,婚后,每天自己早起做饭,伺候王淑慧吃完,才会出门开货车。中午婆婆来家做饭,王淑慧吃完饭碗筷一放,就去睡午觉,打扫卫生的活全交给婆婆。

晚上,丈夫将一天的账单都交给王淑慧,家里开支都是她说了算。

王淑慧的生活越过越好,以至于她可能都忽略了一点——当年姐姐为什么离婚的。

因为姐姐结婚后,被父亲三番两次上门骚扰,婆家忍受不了这种折磨。

王淑慧的噩梦又出现了。

一天夜里,王淑慧夫妻俩听见有人在院子外大声叫骂、砸门。乔勇开了门,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拿着酒瓶冲进院子,一通乱砸,砸完就扯着王淑慧的头发往外拽。

乔勇和他打了一架,最后发现是岳父,就找中间人说和。岳父提出,要办一场隆重的婚礼,再给10万元彩礼,王淑慧必须经常回家探望父母,否则他就告乔勇强奸。

乔勇都照做了,但对王淑慧来说,并不算完。半夜,父亲会给她打视频聊天,接听慢了,就会招来辱骂。

案发后,技术部门恢复了死者的微信聊天记录,证实父女俩交流频繁,聊天时间多在一小时以上,大多数是父亲主动发起的音视频通话。

这些通话口气十分强硬,命令王淑慧干着做那。

在王淑慧手机上,父亲的备注是“粑粑”。每次接完电话,王淑慧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乔勇还听王淑慧说过梦话,在梦里哭喊着要杀人。

案发后,警方在为王淑慧体检时,发现她已经怀孕。

王淑慧说,婚后,父亲多次要求王淑慧回娘家住,不让乔勇接回去,然后在家中性侵她。

她希望能和丈夫生下孩子,可在备孕期间,她又遭到了性侵。她拿验孕棒偷偷测试,发现自己怀了父亲的孩子。

如果生下孩子,自己和丈夫都不可能接受。如果打掉,丑事也会败露。

这让王淑慧最终决定,杀死父亲,并向母亲说出了打算。

在这之前,王淑慧曾经多次想和父亲拼命,母亲都极力阻止,但这一次,母亲选择了同意。

案发前不久,母亲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得了脑梗。她最近做事总是丢三落四,还莫名其妙崴了脚。

当王淑慧告诉她,自己被父亲强暴怀孕,母亲感觉一切希望都没了。

两人曾经计划买农药下毒,但买不到。又试图从感冒药里提取安眠成分,给他下药,但药性不足,他入睡不深,嚷着要喝水,让她们放弃了念头。

她们还想过雇凶杀人,却遇上了骗子,8万多块钱打了水漂。

乔勇回忆,那段时间王淑慧在家里摔摔打打,还经常酗酒,吐得满屋狼藉,都得他来收拾。乔勇好心想劝她,换来的是王淑慧的辱骂。

一系列方法失败后,母女决定拉乔勇入伙。

当天乔勇回到家,发现结婚以来,王淑慧第一次主动下厨,还破天荒允许他喝酒。

乔勇白酒下肚,王淑慧把婆婆送她的长命锁摆在桌上,说想和他生个儿子。

王淑慧接着说,父亲是个暴脾气,喝醉了就会家暴,她母亲曾经被打到流产。她担心怀孕后也会挨打,保不住孩子。

在本地农村,没有男孩的家庭叫绝户,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受人鄙视。

“他让我绝后,我就干死他!”乔勇说。

上网搜寻后,王淑慧认定制造交通事故是最好的办法。

将父亲撞成残疾是最好的结果,他不能再祸害家人。如果不幸撞死,顶多判个交通肇事罪,到时有母亲谅解,可能会轻判。

不管怎样,她这次下定决心反抗。

车祸发生当天,拨打110电话的是王淑慧,她称是自己开车撞人。但她的讲述与现场勘查根本不相符,引起了怀疑。

交警梳理行车轨迹发现,高清摄像头抓拍的画面,确认驾驶轿车的是乔勇,副驾驶是王淑慧。

乔勇在铁证面前承认,是自己开车撞人,因为当晚喝了酒,王淑慧才顶替了他。

交警将案子移交给了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死者的手机里发现了多张裸照,仔细辨认,能发现女人手臂上有许多烫伤的疤痕。

我们搜查了死者的家,在他卧室的墙角是一张办公铁皮书柜,四个橱柜封闭紧锁。

打开后,上面的两层摆放剃须刀、护肤品、香水、发胶等生活用品,下面两层摆放成人玩具。

物品下面压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封面用透明胶带包裹着,里面歪歪扭扭记满文字。那是他性侵后记录的文字和录像。

我翻开这些日记的时候,是在公安局办公室。日记本里字体非常潦草,大多用蓝色钢笔记录,许多字体褪色了,但还是有不少可以辨认。

2003年5月17日

今天看了录像带特别带劲,得找个人败败火。

2003年6月23日

我跟小慧玩剪子包袱锤,作为奖励我买了糖块,她赢了奖给糖块,输了就要脱衣服。小慧高兴的答应了,小慧很快就被我脱光。

2005年6月9日

身体很嫩,摸着光滑凉快,有弹性。

我越看越感觉不可思议,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形容这样卑劣的行为。我也无法想象,一个被父亲性侵了十几年的女孩,身心累积了多少伤害。

看完所有证据之后,我在谈话室见到了王淑慧,准备讯问嫌疑人。

她很平静,本来还想演戏,称车祸是意外,父亲对她疼爱有加,帮助解除了生活的许多烦恼。然而,当父亲拍摄的裸照摆在她面前时,王淑慧爆炸了。

她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过照片当场撕碎,嘴里骂着粗话,疯狂打砸室内物品,拿头撞击墙壁。

两名女警用尽全力控制王淑慧,却没有成功,增援的四名女警合力才勉强控制住。王淑慧表情痛苦,口吐白沫。

后来医院诊断,王淑慧因为被性侵多年,患上创伤应急综合征,遇到强烈精神刺激就会不受控制的躁动。

王淑慧手臂都是伤痕,这是她解压的方式。

同龄女孩看了会尖叫的血腥电影,她却感到刺激。学着电影中的做法,她拿刀片割伤手臂。好几次伤口感染,引起高烧,幸亏母亲把她送去医院,她才保住一条命。

我又找到王淑慧的母亲,问她,父女俩是怎么回事?她总是打马虎眼,没有正面回答。

我把找到的证据拿给她看,她近乎崩溃,瘫坐在地上,捂着嘴巴流泪,最后歇斯底里。

为了办理案件,我去村里走访了一遍,事情的原貌如何会影响王淑慧的量刑。

我也想知道,如果真像她所说,19年来父亲一直性侵她,难道当地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制止吗?

王淑慧的父亲王大发,承包的鱼塘在远离村庄的偏远角落,以前闹饥荒饿死的人都埋在那,久而久之成了乱坟岗。后来村里大规模取土挖沙,乱坟地挖出泉眼,成了如今的鱼塘。

村民迷信鱼塘是孤魂野鬼寄居的地方,将王大发看作不祥的人。

有村民反映,王大发精神不太正常,长年穿着肮脏的工作服,身上却有香水味,偶尔也会见他穿西装挑饲料喂鱼。

虽然村民嫌弃他,但谁家婚丧嫁娶,王大发都会跑前跑后忙着张罗。

据村民说,王大发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与人结仇生怨。仅有的一次动粗,是同村一人说王大发有恋女癖,被他拿砖头砸破了脑袋。

在王庄走访时,我有点理解王淑慧母亲的担忧,在一些村民口中,王淑慧被性侵不但没有受到同情,还遭到冷嘲热讽。

一个脸色枯黄的大姐说,是王淑慧勾引了自己父亲,还祸害了丈夫,“这种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

我找到了教过王淑慧的李老师。她刚过五十岁,头发花白,走进办公室前还很客气,但一提到王淑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说,自己常见到王大发来接女儿放学,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后来才听说了真相。

她虽然震惊,但考虑到自己不是本地人,害怕学生家长找到学校闹事,会将自己拉下水了,所以终究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个老师,能做的也只是保证孩子在学校不出事,学校之外的事我无能为力。”李老师至今仍是这样想。

王庄村的中心是村委会,一栋两层高的楼房,贴满白色的瓷砖,楼顶是仿古琉璃瓦。

我在这里见到了村主任。他人到中年,梳背头,穿白衬衫和黑西裤,办公室挂着红底烫金的壁画。这是他当村主任的第5年。

原本他热情客气,但得知我们为王淑慧而来,他立马阴云密布,不再言语,一根接一根闷头抽烟。

过了很久,他才告诉我,他就是王大发的堂兄,王淑慧的大伯。

王淑慧曾找过这位有威望的大伯,说自己被父亲性侵了多年,想让他帮忙。大伯非常震惊。他找到王大发,愤怒地质问,发现竟然是真的。

他用一堆恶毒的词汇把王大发骂了一顿,但最后念及是近亲,什么也没做。

2016年,王淑慧被送去医院并打算报警时,这位大伯也在场。他劝她,算了,息事宁人吧。

他怕事情闹大了,被更多人知道,会对王淑慧不好。

更早之前,王大发的一位叔叔,是王庄干了二十多年的村支书。他说,在王庄,王大发性侵自己两个女儿的事不是秘密,自己也劝过王大发,却被骂了一顿。

面对恶行,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支书退缩了,再也没有阻止王大发。

他对我强调,王淑慧姐姐就因为被婆家知道了真相才离婚,名声坏了对王淑慧不好。

我问他,派出所难道也不知情吗?他摆摆手走了。

我直接去了镇派出所,寻找答案。

所长接待了我,我问他,派出所在这件事中的作用,到底知不知情?

所长一开始笑而不答,见我追问得紧,告诉我:

“倒是听说过,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很难查证,再说当事人没有报案,我们也不好插手处理”;

“我们每天要忙着接处警,查办案件,搞户籍调查,实在抽不出人手管着闲事”;

“再说公开查证闹得满城风雨,这女孩还活不活了?”

《刑法》中规定,强奸幼女罪的量刑标准,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起步,像王大发这种性质特别恶劣的,可以判处十年以上到无期,甚至死刑。

按道理,面对这样一种恶劣的犯罪行为,不能民不举官不究。

可是我也做过基层派出所民警,同样明白,一个农村派出所四五个正式警察,再搭上十多个辅警,这是基本人员架构。

在乡村,非警务活动要远超过警务活动,不破案不会被追责,但如果因为破案做错了事,一定会被追责。

那天,我从派出所走出来,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有街坊说,王淑慧是个苦命人,被禽兽父亲脏了身子还得搭上性命;但还有人评论,王淑慧是蛇蝎心肠,连亲生父亲都敢下狠手;甚至更有人说王淑慧是扫把星,临死还捎上丈夫;

有的人只扔下了两个字:破鞋。

我觉得可笑。明明之前我们来调查走访,他们就像躲瘟神一样,大老远就跑,现在却跳出来对这个女孩指指点点,和圣人一样提道德要求。他们明明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没做。

我感受到了王淑慧的绝望。

我问自己,如果我是她,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我能不能做得更好?

我不能。

我把自己在王庄的调查情况,告知了王淑慧,她很吃惊,态度开始转变,之前总是故意和我们吵架,甚至辱骂,现在开始主动交代。

当她听说,我走访过的人,都以“为她好”的理由,袖手旁观时。她冷笑,说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畜牲,都是帮凶。

她只对自己的丈夫乔勇表示了感谢,没有嫌弃她,真心对她好。

2021年10月26日晚上,王淑慧和乔勇去王大发的鱼塘小屋喝酒。晚上10点,王淑慧和乔勇开车把王大发送回家中。

夫妻俩开车回家的途中,王大发给王淑慧发来微信,又一次不断辱骂她,还说要到乔勇家里去闹。

两人想要回王大发家劝说,但王淑慧怕被扣留在娘家,两人熄了车灯在路边停下,王淑慧继续在微信上劝说王大发。

王大发在微信上威胁王淑慧,还和她通了电话。

王淑慧从电话判断王大发已经出门。

她对丈夫乔勇说,“咋不死了他,怼死他!”随后乔勇在路上发现一辆电瓶车,认出开车的可能是王大发,他开着车尾随,最终加速撞上。

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电动车撞飞。

撞击过后,白色小轿车斜停在路边,除车屁股外,全车严重变形损毁。引擎盖炸开,发动机扭曲变形,水箱破裂往外漏水。挡风玻璃和汽车零部件散落一地。

电动两轮车,整个车身从踏板处解体,车筐、后视镜、车把等零部件散落一地。

王淑慧看见,那个折磨了她十几年的人趴在血泊里,胸前的衣服被血水完全浸湿,血肉模糊。

灰色工作服上有“XX饲料厂”字样,沾满零星的油污饭粒,似乎从没洗过。

大约二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现场,医生确认电动车主死亡。

后续来到现场的法医,在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了三件遗物:老年手机一部,未开封避孕套一串,电动按摩棒一支。

王淑慧说,在撞击王大发时,她感觉自己像把利剑插进魔鬼身体,王大发腾飞的刹那,她看到一个黢黑人影从王大发身子里飞出。

她说,那就是王大发肮脏的灵魂。

她给丈夫的最后一个交代是,如果出事,就把所有事往她身上推。她一个人下地狱。

明明,她已经在“地狱”呆了那么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才上人间来喘口气。

审讯结束前,我问王淑慧,还有要说的不。

她说,她知道杀人偿命,但死对于她是一种解脱,她不怕死,她不后悔。

王淑慧的悲剧,虽然不是我造成的,但我一直心里压抑。很多年来,这个女孩受侵害时,没人帮她,现在,她自己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面对问题,我还要亲手送她接受审判。

当然,她完全可以保留强奸证据,再报警,让法律制裁王大发。但一个人遭遇了那么多伤害,还需要她冷静且懂法,更像是苛责。

比起她应该自己站出来,我觉得这个社会和法律,本该更先一步站出来。

我知道,现在已经有了改观。

2020年5月,由最高检等九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强制报告制度的意见(试行)》,其中规定,学校、医院、村居委会等机构的工作人员,发现未成年人受到侵害,必须报警,不报告而造成严重后果的,将受到处罚。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保护未成年人是一种强制,当年对王淑慧袖手旁观的老师、村支书、村主任等,如果还是保持以前的态度,就是犯法。

可惜,对王淑慧来说,太晚了。

案件转交检察院之前,我把走访王庄的社会调查,写进了起诉意见书。

王淑慧涉嫌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性质恶劣,证据清楚,事实明白,但结合社会调查,案件特殊,杀人有情可原,在量刑建议上,我没有给出死刑,而是建议无期徒刑。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半年过去了,我总是想起这个一辈子想逃脱魔窟的女孩,她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试,终于成功了。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

我最后一次见到王淑慧,是在侦查终结前。

我们要走出审讯室的时候,王淑慧眼泪汪汪,向我们鞠躬。

她说,感谢我们,能为她做这么多额外的调查,给她从轻量刑的机会。她现在知道了,什么是正义。

我跟她对视一眼,迅速转身,不敢看她的眼睛。

故事里的很多人都在说谎。

他们说,不阻止王大发,是为了王淑慧好。

但实际上,这都是他们的自欺欺人,是在给自己内心的胆怯、自私和虚伪找到一个合理化的理由而已。

王淑慧看起来是和自己的父亲抗争19年,其实她还要对抗的,包括这群口口声声为她好的人们。

王淑慧虽然故意杀人,但我却对她充满同情和理解,因为房土地的那个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回答:

如果我处在那样的环境,我能做得更好吗?

但我能回答的是,看完这篇故事,我更加知道,如果处在那样的环境,我绝不要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旁观者。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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