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人一旦学会骑自行车，就永远不会忘记怎么骑。”或许这是真的，不过对美国政府而言，这句格言需要作些修改。几十年来，美国政府眼里只有达官贵人的利益；如今，它显然确实已经忘记如何照顾中下层阶级的利益了。
何以为证？上周，布什总统大张旗鼓地宣布名为“希望当下”（Hope Now）的救市计划，旨在帮助面临无力供款而被收楼的次级按揭贷款者，保住他们的房子。其中一项措施是，它给陷入困境的房主提供一个免费电话，让他们可以随时拨打这个电话获取救助信息。
布什已经公布了这个免费电话的号码。总统的形象公关和媒体顾问，或许打算借此令布什看来对“普罗百姓”利益更加关注。这一招也许可能奏效──要是总统没有给错号码的话。
表面看来，该计划就象是中学公民课上播放的模范政府影带。问题出现了，而政府就按著大众的利益行事，解决问题。但实际上，如果你深入阅读那些大字标题的背后，你会发现现代政府的另一条法则──在现代媒体时代，你“看上去正在解决问题”，比起真正在解决问题，更加重要。
回想两年前，一切都是那么容易。银行的真缔，就是扮演放贷者和借贷者之间的中间人，从中赚钱。美国联储局一再减息（资金遂四出寻找投资机会），而华尔街公司重金聘请美国商业学院的尖子生，为它们精心打造有创意的金融计划，令华尔街涌现大量承诺提供超高回报的基金（即次贷衍生投资工具）。
与此同时，还有数百万潜在的购房者，他们认为拿到产权证，就是实现美国梦的敲门砖。他们实现自己梦想的唯一的障碍是，许多人既买不起房子，也还不起每月的按揭贷款。然后，次级贷款帮他们解决了这些问题。
按揭贷款机构告诉借款人说，你当然买得起房子。你没能力支付两成首期吗？那是古老的做法了。按揭贷款利息太高吗？那么好吧，我们不要头两年的利息总可以了吧。头两年的初始利息大约是5％或6％，几乎不高于资本成本，但之后会上跳“调高”。如果按揭时间为30年，那么其后28年的贷款利息有时会在10％以上。
这与美国有线电视或电话公司，以超低的门槛费游说顾客购买它们的服务没什么两样。华尔街的大量贷款，让数百万人有了房产，但是这些人不一定能保住他们的房子。
如果房价一直涨，一切都没问题；如果房价持续上涨，购房者就可以再筹资金，进入常规的固定利息按揭贷款市场，因为他们房子的增值，可用来充当首期。可以说，“房价若持续上升，就不会有次贷危机了。”
如今，美国房价猛跌的报道满天飞。有人说，从1970年代起，房价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跌得这么厉害；一房地产商说，现在是自1930年代大萧条以来，美国房地产市场最糟糕的时刻。美国的次级按揭贷款危机，正蔓延至同样发展过热的英国房地产市场。那么英国媒体是否会说，英国房地产市场陷入自黑死病爆发以来的最糟糕时期呢？
无论如何，美国房价停止上涨。因此，次级按揭贷款者现在对按揭贷款利息的上调，毫无招架之力。美国如今每个月有25万房主，因为继供而被取消抵押品赎回权，失去他们的房产权。如果没有任何外界干预，这种现象将持续到至少2009年。
过去一年，次级房贷危机并没有引起布什政府的重视。如今，布什政府试图通过救市计划正视这个问题，或者说至少让公众以为它在认真考虑该问题。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战壕中的军医将伤者分为三类一样，救市计划把次级按揭贷款者分为三类。
“希望当下”计划只适用于在2005年初至2007年中期，获发放可变利率的按揭贷款。在这段时间，美国房地产泡沫疯狂膨胀（尤其在美国东西两岸）。按原计划，2005年初至2007年7月30日期间发放的抵押贷款，将在2008年初至2010年7月31日期间，面临利率上调。
不过，那些现在连按揭前期优惠利率都还不起的借贷人，并不在“希望当下”计划的援助之列。他们将被打回原形，成为终身靠租房生活的人。
如果你是第二类人，即现在能还房贷，而某位高高在上的神明认为，你能够应付往后的利率上调，那么你也得不到“希望当下”计划的援助。或许没有政府的援助，你也能重新筹到资金；或许你不能。不管怎样，你只有靠自己了。
只有第三类人可以得到援助。他们是那些负担得起前期优惠利率，但承担不起利率上调压力的人。援助包括冻结初始利率，最长时间为5年。政府希望在这5年间，次级贷款者的房子要么至少有所增值，要么他们能储蓄一些钱或通过某种方式，为支付利率调高后的房贷做好准备。
争论的焦点在于，哪里些人会得到“希望当下”计划的援助，哪里些人会成为房地产市场泡沫的牺牲品。
大众媒体就著救市措施而大肆称赞布什、财长保尔森和政府，但实际上，政府在该计划中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政府实际上所做的，只是给保尔森所谓的“希望当下联盟”（Hope Now Alliance）提供一个会议室。
保尔森说：“这是一个由顾问、投资者和按揭贷款市场的其它参与者组成的联盟。该联盟会尽最大努力，帮助陷入困境的房主保住他们的房屋，并制定让尽可能多的房主受惠的统一计划。联盟的成员意识到，一起工作比单独行动更有效。”
保尔森指联盟所要做的就是，制定“一些方法、标准和尺度，以便业界参与者可以用来系统评估借贷者在利率重新调整后的偿还能力。例如，当前能按前期优惠利率还贷的人，可以很快获得重新融资或贷款调整。”
一般来说，“希望当下联盟”需要调查清楚各个借贷者的收入、资源、付款记录以及他们的信用分数（在现代美国，这是衡量一个人的最重要指标），以便确定他们能否享受冻结利率的优惠。信用分数在660分以上的，则被视为无需政府援助、也能应付利率上调的人群。在这个分数线以下的人，可以申请“希望当下联盟”的援助。
显然这里存在一些问题。如果你的信用分数很高，但你不想利率上调，那么你就会宁可降低自己的信用。这就是经济学中典型的“道德风险”（moral hazard）问题：个体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做法，却会不利于整体。
或许，更关键的问题是该计划的组织工作。2006年初发放的初始按揭优专利率，将于2008年初到期。估计未来一年，美国会有200多万房屋所有者，将面临被取消房屋赎回权。在法官宣布破产的槌声此起彼伏前，“希望当下联盟”能在相对紧迫的时间里，逐个核查所有到期的按揭吗？
据说，这个联盟为了快速大量评估借贷者的身家，正在编写特殊的软件程序。人们希望，编写这一软件程序的，不会是那些起先为次级借贷者开绿灯的同一批人。
正因为如此，包括《纽约时报》的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在内的许多观察家，都建议政府抛开按揭分类的框架，划一调整所有借贷者的利率。当中的理由是，确定谁能获得救助、谁不能获得救助的过程，必定非常缓慢。在救助抵达前，按揭赎回权丧失所造成的损害就会出现。
但全面重新调整按揭贷款利率的主张，却完全违背美国公众的“个人主义新教工作伦理”（说得浅显些，就是吝啬）。民调显示，美国公众强烈反对任何有关救助次级借贷者的倡议。
“我支付我的按揭贷款，为什么他们就不应该这样做？”一个住在中部的美国人提出反对说。我们对这一提问的回复是，如果你们所在街区有一半房子被收回，你们的房子价值也会缩水。不过，当地电视台夜间新闻只有约15秒用来报道金融事务，因此没有对这一问题进行深入的报道。
但“希望当下”政策还有另一缺陷，这是一个深入该国房产金融程序核心的缺陷。
今年3月首次为《亚洲时报在线》撰写有关次贷市场危机的文章时，我就指出，美国当前的房产金融业，跟1946年卡普拉（Frank Capra）导演的《美妙人生》（It's a Wonderful Life）所描述的有天壤之别。在这部电影中，斯图尔特（Jimmy Stewart）扮演的老式按揭银行家巴利（George Bailey）诚恳地像储户解释说，“你的钱就投在上百家的房子上，当中包括你邻居乔伊的家在内。也就是说，你把钱借给他们建造房子，然后他们将连本带利还给你。”
如今的情况不再是这样。如今的按揭，就像香肠一样被剁碎、混合、风干、加工以及捆扎，最终成为以按揭为基础的证券、债券式的投资工具，以便投资者用来获取高于国库债券的利率。
如果过去10年里已经“证券化”（ securitized）的2万亿美元中，包括你的按揭，你每月写给银行的供款支票，不会落入那家银行的口袋－－除非那家银行为自己保留了一些按揭文件。事实上，你的支票通过金融系统，最终落入了任何购买了你的按揭的人手中，而且现在跟其它许多按揭捆扎在一起。
实际上，你的按揭贷款来自于你的按揭文件所有者──那可能是德州的一位私人投资者、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对冲基金，或者是中东的一个主权财富基金。你写给支票的那家银行，可以被称之为按揭服务商，实际上只是一个中间人。
浏览一下“希望当下联盟”的成员名单，你就会发现当中有很多按揭服务商，如花旗集团(Citigroup)、华盛顿共同基金(Washington Mutual)和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有人希望，这个联盟在确定谁不能还贷（意味著他们需要救助）和谁能还贷（意味著他们不需救助）后，会改变按揭的特定贷款条款，以便按揭利率不会被调高。
他们能这样做吗？这样做是合法的吗？按揭实际上终究只是一种借款人，即房主和按揭文件所有者之间的一种IOU。按揭服务商就像股票经纪人一样，只是充当中间人。
美国证券化联盟（American Securitization Forum）是一个证券化行业的贸易组织，也是“希望当下联盟”的一个关键参与者。该组织说，它能在没有放贷者同意的情况下，单方面改变按揭条款。“美国证券化联盟联盟相信，这个框架符合相关协议授予服务商修改次贷的权威，并期望这个框架将包括次贷的标准和习惯性服务程序。”
要是一个其利率正受到冻结的按揭所有者，反对未经他同意，就改变其按揭协议条款以及他跟借贷者之间的贷款协议呢？“希望当下”项目的支持者说，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按揭所有者，都会同意暂时牺牲一些，以避免赎回权丧失程序的成本－通常高达起初贷款金额的30％。
也许这是真的。但由于相关机构大多将前期优惠利率，设定得几乎无利可图，甚至完全没有利润，主要是指望利率重新调整后获得高额回报，因此有人也许会反对冻结利率重新调整。只要有一个“麻烦制造者”向法院提出起诉，“希望当下”项目的整个基础框架就会崩塌，会被当作废纸处理掉扔进法院的垃圾箱。
有趣的是，美国证券化联盟的这个法律解释，即服务商可不经放贷者同意、代表他们的利益行动，最近接连被美国法院驳回。因此，反过来解释倒是真的。
在10月份，俄亥俄州的克里夫兰联邦法官，就阻止按揭服务商“德意志银行”取消14处房产的赎回权，理由是这家按揭服务商没能出示有关被取消赎回权的这些房产的真正所有权凭证，因此无权取消它们的赎回权。在11月中旬，俄亥俄另一位联邦法官同样驳回了花期集团、滙丰银行（HSBC）等按揭服务商提交给他的26个取消赎回权动议。
刻下，我为那些次级按揭市场的借贷者，感到最深切的哀痛。他们再次为按揭金融业的谎言所欺骗，并再次受到背叛。他们从事多份工作，希望挣到足够的钱，保住他们的房子。当上周四晚上他们做完最后一份工作回家打开电视时，他们也许听到了布什政府提出的“希望当下”这种政策。他们那时也许以为，希望的确存在，也许当即对未来又充满希望。
但他们所以为的希望，事实上只不过是空想。他们的美国梦，现在只是一个空想，就像手中的一把沙子一样会慢慢消失殆尽。就像布什在“林肯号”航母上发表的 “任务圆满完成”演说，将美国引进了伊拉克战争的泥沼一样，他的“希望当下”倡议，也许会将美国带进2008年房主丧失赎回权的浪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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