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百日 “唯美” 国家伟大或萎靡？

“智慧的最佳定义，就是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4月14日清早，美国总统川普在自家社交媒体平台Truth Social的第一则贴文，这么写着。

他在说什么？一小时后答案揭晓——他转贴英伟达（Nvidia）宣布首次在美国生产人工智能（AI）超级伺服机的5000亿美元（约6558亿新元）大计。

对川普而言，这就是他所要的：用美国自二战以来最强势的关税，让全世界的主要制造商把重要产品都搬到美国生产，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简称MAGA)。

学者：重返白宫100天 川普让美国倒退100年

川普4月初宣布向100多个贸易伙伴征收10%起跳的对等关税后，哈佛大学历史学者弗格森（Niall Ferguson）以《川普的关税与美国霸权的终结》为题，在网媒“自由新闻”（The Free Press）撰文指，川普要让美国再次伟大，实际所为却让美国退回1900年。美国当时是世界工厂，在地缘政治上却毫无分量。

他说，川普就像在打电动游戏《我的世界》（Minecraft）。“重返白宫不到100天，就用他游戏中的铁锤敲打国际安全秩序，摧毁美国在北约和其他盟友心中的信誉，还有国际自由贸易体系。”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则在Substack博文感叹：“全世界现在都知道美国正由疯君统治，身边都是助纣为虐者，没人相信他还有理性。我不知道一切会如何了结，实际上我甚至不知道他下周会有什么政策。这就是问题所在。”

美国总统川普誓言让美国再次伟大。上任首100天里，他大动作推出无数措施，在移民、贸易、教育、对外援助、政府人手等广泛事项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法新社）

看不透川普的路数，但明白美元消费力无可取代，所以全球多国皆倾全力与华盛顿协商，试图在川普突然宣布的90天关税宽限期内找到折衷，少受关税之苦。可是，一番让利后恐怕还是徒然。

韩礼士基金会（Hinrich Foundation）贸易政策主任埃尔姆斯（Deborah Elms）向《联合早报》分析，美国制定的对等关税欠缺理据，无视个别伙伴跟美国的实际关系和所谓贸易不公的真实情况，这让伙伴很难判断该如何让利求全。

以越南为例，它早已积极表态要放宽市场准入，购买美国天然气等，仍被加征46%关税。埃尔姆斯说：“越南如今必须尝试满足川普，例如跟美国买些东西，但川普不见得有兴趣。越南也无力在美国大量投资，那就剩下一些非关税壁垒了，但川普对这些细节恐怕也没兴趣。”

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经济与政治学教授杜德（Pushan Dutt）认为，即使一些伙伴国与美国达成协议，相信也不会有很实质内容。就像川普在首个总统任期内将北美自贸协定改写成美墨加协议，但内容大同小异。杜德说：“讽刺的是，他第二任才开始就把协议撕毁了。”

越南纺织厂为许多美国服装品牌代工。川普政府如果对越南征收高额关税，将直接推高这些产品的生产成本。（路透社）

分析：川普拿中美竞争 跟自己民意对赌

川普的关税动作，最大目标显然是中国。他要跟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见面握手、散步寒暄再签协议，然后将影像放送全世界，宣称自己让美国赢了。

不过，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张嘉松受访时说，川普惯于将问题简单化。“他只想宣告自己胜利，但仔细看他所宣告的内容，其实都不是真正的胜利，只有空话和影像。”

美国媒体日前引述消息报道，川普幕僚正向谈判的贸易伙伴施压，要它们联手限制中国经贸，包括不买中国的过剩商品、不让中国通过它们转运商品、阻止中国企业入驻等。

听起来刀刀见骨，但杜德高度怀疑这些做法的成效。他告诉《联合早报》：“如果川普真要认真围堵中国，会尽快跟欧盟、亚细安、印度和其他伙伴达成贸易协议，会强化美墨加供应链，关税也只会针对关键领域和产品。但他的所作所为正好相反。”

虽然中国确实需要美国市场，但舆论目前大多不认为习近平会如川普所愿配合演出。如今中美贸易几近停滞，川普本周已放软姿态，说145%的对华税率非常高，不会一直这么高，接下来将以非常友好的态度与中国谈判。

美国玩具制造商Duncan Toys在美国宣布对华加征145%关税后，已暂停从中国进口玩具。图为公司员工在货仓分拣货物。（法新社）

克鲁格曼在博文中分析到，川普的关税战并没有周详计划，即使成功限制中国出口，中国政府也有能力扶持出口商挺过这几年，但美国绝对挺不过供应链被中国阻断的打击。

弗格森也说，冠病疫情已显示中国政府有能力在人民承受经济痛楚下全面掌控社会，但任何民选总统都做不到这点。“他（川普）只是获得七个摇摆州一部分人支持，现在却要所有人接受关税造成的物价上涨和金融风险。谁在这场胆小鬼的博弈中握有升级优势？不是川普。”

“脱售美国”暗流汹涌 川普被迫暂缓政策

川普2.0转眼已过三个月。刚上任时，川普的民意支持率整体不错，但关税政策带来巨大不确定性，美国民众对他治理经济和压制通胀的表现愈发不满。

盖洛普民调显示，川普的民意支持度从今年1月上任时的47%跌至4月的44%。不过，这个跌幅与他2017年第一次入主白宫时相近，川普当时的支持度同期从45%跌至41%。

美国得克萨斯州南方卫理公会大学政治学教授吉尔森（Cal Jillson）受访时说：“川普可能会感到压力而做出反应，试图安抚市场和民意。不过跟首个任期相比，他这次似乎更加愿意忍受政治压力。”

单是民意支持度或还无法动摇川普，但当民意被投射到金融市场时，商人出身的川普还是被迫退缩了。4月8日，美国长期国债遭投资者抛售，川普隔天即宣布暂缓实行高额对等关税90天，期间所有国家都仅征收10%关税。

4月21日，复活节长周末刚过，华尔街股市开盘才几分钟投资者便蜂拥卖盘，也让川普赶紧改口无意开除美国联邦储备局主席鲍威尔。

开除鲍威尔等同政治干预 将损害美联储独立运作信誉

21日的市场波动源于川普当天早上发贴文，催促鲍威尔马上减息。他此前已多次炮轰鲍威尔减行动迟缓，“越早走人越好”。最新的贴文再次对准鲍威尔，引起市场焦虑，三大股指当天闭市时全部下挫逾2%。

在川普看来，关税政策可能导致经济衰退，解决方案就是减息。如果鲍威尔不同意减息，经济衰退就是他的错，而开除他，就是纠错。白宫经济顾问哈塞特甚至放话，正在探讨总统可如何开除鲍威尔。

但对市场而言，开除鲍威尔意味着川普要为经济衰退找人背黑锅，而美联储被政治干预，独立运作的信誉受损，“脱售美国”（Sell America）更加理所当然。

这股“脱售美国”的暗流其实已酝酿一段时日。川普一系列的政策影响美国的信誉和长期经济前景，投资者在用脚投票，重新评估美国资产的风险溢价。

接下来，川普的第二步经济大计是推进大规模减税，不过若没有他承诺的千万亿美元关税收入填补国库，等在他前面的很可能是又一次金融市场民意大考验。

杜德说：“债券市场刚经历几乎崩盘的局面，这时推动减税很危险，市场最终会对美国的偿债能力失去信心，整个利率曲线都会被推高，对国债利息雪上加霜，触发一场恶性循环。”

美国公民社会与司法 能否制衡川普政府？

面对川普的咆哮，鲍威尔并未退缩，还表明没有提前辞职的计划。他坚守立场，为自己赢来了金融界的掌声。

鲍威尔是川普于2018年，自己的首个总统任期内所委任，但不到几个月，川普就抱怨他减息太慢，威胁要开除他。鲍威尔当时同样挺直腰板，向时任财长姆努钦誓言若有必要会到法院捍卫职务。

鲍威尔面对如此压力，大可挂冠而去，但他知道，美国要让投资者继续保持信心，顶在自己肩上的美联储信誉绝不能丢失。

川普（左）于2017年底在白宫宣布提名鲍威尔（右）为美联储主席。这项提名获参议院通过后，鲍威尔于2018年2月宣誓就职。（路透社）

曾长期跟鲍威尔合作的美联储法律顾问阿尔瓦雷斯（Scott Alvarez）和经济顾问福斯特（Jon Faust）都告诉《华尔街日报》，如果川普真的试图开除鲍威尔，鲍威尔一定会反抗。

川普首个总统任期的政府要员有几位因不愿屈从，最终辞职或被开除。

例如，前国务卿蒂勒森主张保留前总统奥巴马和伊朗签署的核问题协议、倾向不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以及坚定支持北约盟友，跟川普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在2018年3月被无预警开除。

前防长马蒂斯在2018年12月递辞时同样表明心迹，指美国应尊重盟友，并毫不含糊对待敌国如俄罗斯。

川普第二任期选人 注重忠诚多过从政经验　　

时隔数年，川普再次执政，不到百天已再次让人见识，道不合者不得同流。

吉尔森向《联合早报》指出，川普2.0缺乏像马蒂斯、蒂勒森和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般资深且独立的成员。“许多担忧政局的人因此都期待法院、民意和金融市场可发挥作用，对美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划下界限，竖起防护栏。”

纽约城市大学政治学教授夏明说：“川普2.0选人主要看忠诚，所以从政履历和治理经验值降低很多。反之，机会主义和溜须拍马之辈却不少。”

就连财长贝森特，为官后提出的建议，也让人相当讶异。对冲基金经理出身的贝森特在华尔街累积的才识，原受政商界看好。然而，知悉川普一心想弄走鲍威尔，贝森特就献策为美联储委任“候任影子主席”，并提前向市场释放2026年5月鲍威尔卸任后的利率展望。这形同预先影响利率政策，架空鲍威尔。

川普政府4月加大力度打击校园反犹太主义，发函要求审查哈佛大学的招生、聘雇和教职员政治倾向等，哈佛断然拒绝。虽然事后爆出，是政府官员未获授权就发出信函，但这并未阻止国土安全部长诺姆跳出来敲打哈佛，威胁禁止哈佛招收国际学生。

前总统小布什在九一一恐袭后推动成立国土安全部，应该想不到它有一天会变成川普打压学府的工具。

美国民众4月12日在马萨诸塞州集会声援哈佛大学，高举“把手拿开”的标语牌，抗议川普政府以削减联邦资金，威胁高等学府改变收生和教学方针。（路透社）

川普过去三个多月不断出招，不论是法官、企业或民众则奋起接招，在强行遣返移民、解雇联邦雇员、反多元化、介入大学治理等议题上提出反对。

美国司法部长邦迪本月初还向媒体抱怨，政府面临超过170起诉讼，并称这足以构成宪法危机。

司法制度能否约束和制衡川普政府，目前不得而知，不过夏明仍抱持一丝乐观。他说：“美国毕竟是联邦国家，有两党制，有成熟的公民社会，有独立的私营市场经济，也有独立而复杂的司法体系，更有不可能被消灭的新闻和言论自由。”

“美国社会在付出代价，但至少从我所见，美国的自由、民主、多元和法治不会被寡头体制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