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的雨季，我该拿什么来祭奠？（三）

 

 

我的留学生活，回想起来如一场梦，总是飘着绵绵的细雨。那些刻骨的记忆在我的心里烙下深深的伤痕。那些逝去的雨季啊，我该拿什么来祭奠？爱情，也唯有爱情，才能追回我已撕碎的记忆。

 

（一）

 

我叫雨薇，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我像多数的孩子一样，沿着他们为我勾画好的轨迹一帆风顺地长大。高中毕业那一年，我没有考上父母理想中的大学，他们失望的眼神沉默了整个夏天。而我却没有丝毫的愧疚。我认为自己终于做了20年来第一件不寻常的事，我盼望着我的生活可以因此而发生些许变化。我执意不再复读，父母只好为我申请了加拿大的一所名校，我欣然接受了，冥冥中，我感觉到了我渴望已久的东西正向我靠近。我理解父母对我的爱，而我更向往自由的生活。我相信，离开父母的庇护，我一样可以成就我想要的生活。

 

初到温哥华的时候，我寄宿在一对加拿大夫妇家里。他们平日里工作都很忙，每天早出晚归，还经常出差。诺大的一栋房子，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是经常亮着灯的，那便是我在这异国他乡的安身之处了。房间很小，却满满地堆着温暖和灵感，把我团团包裹在里面，感觉满足和惬意。远离亲人和喧嚣的日子，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平静的生活。我故意把自己的课程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可以懈怠的机会。学习生活慢慢步入正轨之后，我就利用周末的休息时间在快餐店打零工，虽然还不能靠自己担负昂贵的学费，但是我知道我已经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从我家到公车站之间绵延着一条林荫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枝叶交织在蓝天里。转眼到了9月，此时的温哥华正是飘雨的季节，零落的雨滴和雨过天晴后阳光的碎片都从枝叶的缝隙中洒下来，或淋漓或沐浴着整条林荫路。每天徒步在这条路上，我都不撑伞，故意放慢脚步，享受这一方属于我的风景，那是我一天中最快意的时光。课余时间，我喜欢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屋里，听自己着迷的音乐，读自己酷爱的文学，写自己想写的文字。我把那条林荫小路带给自己的无限快乐和灵感都化作一篇篇精致小文，记录着我心志成长的瞬间。没有老师的训教，没有父母的约束，没有世俗的烦扰，渐渐地，我好像已经挣脱了埋藏心底很久的压抑，可以大口地、自由地呼吸，拍打着羽翼未丰的翅膀。就这样，我爱上了这样平静却自由的生活。

 

后来，我开始在海外的一些论坛上发表一些自己的小文来抒发内心对新生活的愉悦和期许，也借此与许多同我一样的海外游子分享心情的点滴。万维论坛是我每天都要去的，在那里，我时常用“雨中的蔷薇”发表一些小文章；也是在那里，我结识了“雨中的承诺”。我出生在飘着小雨的午后，爸爸抱着我看到了窗外在小雨中亭亭玉立的蔷薇花，就给了我雨薇的名字。所以，我确不讨厌这湿溚溚的雨天，甚至说我对飘着细雨的天气有特殊的好感。于是，我的许多文字里都赋予了雨生命，浸透着对雨别样的感情。同样是名字里有个“雨”字，“雨中的承诺” 的文章字里行间都诉说着雨带给他的痛楚和哀伤。我一直以为文字是对情感的最直接最彻底的表达，我相信“雨中的承诺”一定有一个关于雨天的故事。于是，我的好奇心拉近了我和这个有故事的人的距离。我和“雨中的承诺”几乎每一天都相约在MSN上聊天，也许真的是雨带给了我们无法言喻的缘分和默契，渐渐地，我们竟成了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而我却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回归原本平静的生活。

 

（二）

 

又是飘着细雨的天，我下了课，依旧漫步在那条令我迷恋的林荫路。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裙梢。我顾自走着，时而还扬起头，任凭雨滴顺着脸颊流淌，那一丝沁人的快意仿佛瞬间就洗去了一天的疲惫。

 

“你这样会着凉的。”一辆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我的身旁，一张清秀的男孩子的脸出现在车窗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我……”，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被吓住了，一时语塞，只是局促地抓着背包的带子。

 

“给你伞吧。”一把雨伞递了过来，男生的脸缩回车窗里，又闪过一丝微笑。

 

“……”，我仍然还在慌神，竟然乖乖地接过了雨伞

 

车窗上的雨水模糊了男生的脸，车开走了。

 

只留下雨中的我，握着伞，愣愣地发呆。

 

那一夜，雨还没有停。我自然无法入眠，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雨中的承诺”听，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子是什么，家住在什么地方又或者在哪一间学校读书，我还是莫名其妙地信任他。“雨中的承诺”只是静静地听，并没有说什么，而我觉得那已经足够。

 

从那天起，我对那条林荫路更加着迷。我的脚步更慢了，不仅仅是为了那一方秘密的风景，还有我背包里的那把伞——我期待着那把伞的主人再次出现。我每天都盼着下雨，赶上有雨的日子，我会故意在路边停留一阵子再依依不舍地离开。可是，眼看一个星期快过去了，男生并没有出现。我黑着眼圈把自己的失望和沮丧一股脑儿地向“雨中的承诺”倾诉，他也只是笑，没说什么，下线的时候扔下一句：“也许他并不想让你还那把伞的。”“是啊，也许他并不想让我还那把伞的……”我默默地念，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心里是莫名的感伤。那一晚，我又是整夜无眠。

 

三天后，又是雨天。我下了课回家，还是踱在那条路上，却是悻悻的，我知道那把伞的主人也许不会出现了。

 

然而，我错了。

 

这一次，车子从我对面驶来，停在我的面前。从车上走下来的，正是那把伞的主人。我日夜期盼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人。

 

“伞……”我立即从恍惚中醒来，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那把已躺在那里好多天的伞。

 

“不用了，以后你还是用得到。”男生并没有等我把伞递给他，竟然径直向我走来。

 

这时，我才发觉，他在瘦小的我面前，是那样的高大。他很瘦，稍稍凸起的颧骨使那对忧郁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

“我是雨诺，你好，雨薇。”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

 

雨中，我又一次愣住了。而这一次，我的身边有他。

 

我和“雨中的承诺”，也就是雨诺，就这样真正地相识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天，那条曾经只属于我的林荫路上漫步着雨诺和我，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我听着雨诺的故事，徜徉在只有雨和雨诺的世界。雨诺的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很早就移民加拿大。雨诺就出生在温哥华9月的雨季，而那个雨季却使雨诺的全家陷入深深的悲痛中。原来雨诺的妈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她冒着生命的危险坚持要生下雨诺。虚弱的妈妈无法承担身体的重负而面临早产，情况很危险，在最后一刻，她逼着雨诺的爸爸发誓，一定要选择保住孩子……于是，雨诺的生日便成了妈妈的祭日。这个雨季的承诺让爸爸遵守了给妈妈的承诺，带着雨诺回到了上海，在爷爷和爸爸呵护下的雨诺在上海长大了。十八岁生日那一年，爷爷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告诉了已经成年的雨诺。雨诺无法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妈妈竟然是因为自己的降生而被夺走了生命，无法接受妈妈用生命换来自己的事实，他执意一个人来到妈妈生下自己的地方，在每年的雨季里一遍又一遍地寄托着对妈妈的哀思……

 

我从来没有想到平凡的自己会因为雨季碰到雨诺这样拥有小说般故事背景的人，而我也没想到的是我不仅被雨诺和雨诺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甚至着迷，而且不知不觉地卷入了一场关乎雨季的爱情。是的，我爱上了雨诺，也许从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那把伞的那一刻，不，也许是我第一次看他那些寄托雨季哀伤的文字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爱上了他。我并不曾在他面前张扬我对他的爱，因为每一次面对他，那双深邃而略带忧郁的眼神就会将我融化，我几乎使不出力气，甚至不敢大声的呼吸，我怕，我怕我一不小心撞碎我们之间的美好，我只想去呵护他，只想默默地陪在他身边，静静地守望着他。

 

雨诺长我一年级，功课也比我好。我并不常看他用功，却总能得到令我羡慕得成绩。雨诺把我的课程表背得比我还熟，每天早上他都等在我那扇窗户的下面，车里总有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他不上课的时候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教室里，给我个惊喜。考试复习的时候帮我找复习材料，再打印好悄悄地放在我的背包里；周末他就在我打工的快餐店整整地坐一个下午，等着我下班带我去吃饭，看电影，去海滩散步，或者在雨夜里开车绕着整个温哥华乱转。我们还是会经常同时出现在论坛里，调侃对方的文字，而我们的文字却很少再提及雨季。雨诺对我的话不多，就像曾经在MSN上和我聊天一样，只是寥寥的几句，却总能点透我的心思。除了他妈妈的故事，雨诺很少提及他家人的事情，。我也只知道雨诺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栋白色的大房子里，一位雨诺口中的“杨阿姨”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我很渴望能去雨诺的家，亲身平日的生活，但是我从来没得到他的邀请。我从来不过问他的家事，也从来没提过任何的要求，我知道雨诺的心里一定还有无法让我触及的地方。其实这些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我觉得这一辈子没有人会像雨诺那样懂我，没有人会像雨诺那样如绵绵细雨一般融入我平凡的生活。我可以等，因为我爱他。

 

（三）

 

我和雨诺的关系又是因为一场大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在我看来，我的心更贴近雨诺了。我知道雨诺其实很怕淋雨，那次和我在雨中漫步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雨诺觉得他像是被雨天诅咒了，每当被雨水淋湿，他对妈妈的愧意和哀思会越来越强烈，直到让自己怕到无法入睡。所以，下雨天他一定要开车，书包里一定会备着雨伞。雨诺在雨天里忧郁的神情和苍白的面颊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爱雨诺，我就不该让他再受这种心灵上的折磨。我想了很久，终于，暑假里的一场大雨让我下定了决心。那一天，雨下得很急，雨点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我一身单薄地冲到雨里，在那条林荫路上拨通了雨诺的电话。我说雨诺我在我们的地方等你，没有打伞，雨很大，我很冷，但是我会一直等到你来。雨诺有些惊讶，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他说雨薇不要这样，你真的会生病。我说无论怎样我都会等你来，不然我不会离开。电话的那一端，雨诺沉默了，我一狠心挂断了电话。我浑身都开始颤抖，我只有不断地告诉自己雨诺一定会来，我别无选择。

 

我湿透了，那种感觉是彻骨的冰冷。我努力地睁开被雨水蒙住的双眼，谢天谢地，我看到了站在我对面不远处的雨诺。雨诺撑着伞，面色苍白，紧皱着眉头，眼神依然忧郁但是却渗着我从未看见过的恐惧，微微颤抖的嘴唇似乎想开口却又止住。雨中，我们对望着，各自的心里确是痛着，我知道，雨诺的痛更甚于我。终于，雨诺默默地走向我，把雨伞塞在手里，就转身奔向大雨中…… 我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混杂着雨水，模糊了雨诺奔跑的背影。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立着已经湿透的雨诺。互望着对方，我们又哭又笑，

 

“雨薇，谢谢……我真的……可以了……”

 

大雨中，林荫路，雨诺紧紧地抱住了我，而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脆弱的心跳。

 

那场雨之后，我病倒了，一连昏睡了几天。雨诺贴心的照料和陪伴， 让我感觉欣慰和满足，那几天是我最难忘最快乐的时光。醒来看见的是他，梦里看见的也是他，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感受雨诺的呼吸和体温。我知道，只要有雨诺，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次之后，雨诺开始喜欢对着我浅浅地笑，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不见了，眼眸是清澈的，依恋的，但是话却越来越少了，而又经常对着我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依旧没有追问缘由，在雨诺的世界里，语言也许并不是最真切的表达。但是，我确信我已经在雨诺的眼睛里看到了我想看到的。

 

（未完待续）

 

作者：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