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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版鱿鱼游戏在蔓延,参与者已崩溃

www.creaders.net | 2025-03-19 09:47:04  南风窗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21天的独立,成功收获40个,向平庸说再见。”“负债人上岸的机会,酒店坚持10天,成功带走20个W。你能坚持几天?”……近些年,名为“自律挑战”“孤独挑战”的项目在短视频平台流行。参赛者要呆在监控镜头下的酒店房间里,自律独处7-40天,从而赢得20万-80万元大奖。

发起这些挑战的“工作室”,有着如出一辙的游戏规则。在公域平台,他们强调“正能量”,“真正的自由是在自律中找到自我和安宁!”

但是在私域的朋友圈或对话里,堆成山的百元大钞,以及有好多个零的转账页面会被反复展示。“没有套路,签约可带律师或者警察见证。”发起人声称,其提供三餐,只要遵守规则,在酒店待到指定天数,挑战即为成功。

社交平台上宣传的自律挑战视频截图

虽然有“哪有那么好的事”的怀疑,但是仍然有人缴纳几千、上万元报名费,将自己关在不起眼的酒店里,试图以此撬起改变命运的杠杆。可是,浸在翻身梦里的人们发现,这与过往每一次生活给他们的坎一样,越想要的东西,越得不到,贫穷还将持续循环。

我们对参与“自律挑战”的人产生了好奇,尤其是那些通过这种方式寻找未来的人。网友们笑他们是“容易上当的傻子”,但问题是,是什么击中了人的欲念,让他们屡次感到怀疑,也不顾家人反对,奋不顾身地参加数场“自律成就自己”的游戏?

启程

阳光,泳池,五星级酒店。2024年11月28日,30岁的李高坐在劳斯莱斯的真皮后座上,前座是专职接机司机和女助理。他不忘掏出手机,拍下高级红装饰的车辆内部。

李高拍下高级红装饰的车辆内部/受访者供图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来三亚,也是第一次参与奖金高达40万的“自律挑战”。从深圳北站出发,他穿着洞洞鞋,拉着个行李箱,抵达三亚,就这样被豪车接上了。

即使挑战结束至今有两个月了,但此后发生的事,仍不时在他脑海里飘过。

下了车,他被带进布置在酒店客房里的临时办公室,工作人员有6人,“四个男的两个女的”。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一位女工作人员“从保险箱拿出一沓一沓的钞票、现金,让我数有没有40万”。

保险箱里拿出的钞票/受访者供图

“我说不用数了。”李高放下了心,之后他们进入了签合同环节。但李高这时才发现,合同里新增了好几条此前网上浏览时没有的条款,类似“行李箱放在监控范围内算挑战失败”等新规。报名费也从原先的9000元涨至11600元。

他开始感到犹豫。

白色洞洞鞋,黑色长裤,接受采访时,李高和去三亚时的穿着一样,只是套了件深色的防风外套,头顶也秃了大半。

他是四川人,18岁就来到深圳,中途曾去广州、东莞谋生路,周折后还是回到熟悉的深圳城中村。我们约在一家深圳的奶茶店见面,周围是由城中村、路边摊和高架桥组成的热闹地带,他刚从附近的台球厅出来。

过往10余年,他在这座城市做过十多份工作:给超市当分拣员,到蛇口、福田做保安,去工地拉钢筋,帮人搭建舞台。但是,多数的工作他都做不长,有时候是几天,有时候是几个月,很多时候是日结。

用他的话说,“干一天(日结)活,3天饿9顿——零工(挣)钱就这么点,然后有3天没开张,是不是相当于(我)干一天,要饿3天,一共9顿?”

去年11月,决定参与自律挑战前,李高刚在福田找到一份保安工作,算是难得的长期工。但这份工作也不轻松,他是小区大门岗,负责放行车辆。而老旧小区车位少,人多车也多,“相当于打仗一样”。一天12小时的值班,他经常遇到的情况是,“路全堵死了,(后面)排了一排又一排的车”,业主在出入口互怼。

这份吵闹的、令人神经紧张的新工作干了不到1个月,李高就在网上看到“自律挑战”的广告了。他去联系客服,问具体的挑战规则。这些听上去都很容易做到。

客服又给他转发了好几个案例,是挑战成功的人获得奖励,现金、转账记录,什么都有。“确认再三,我觉得是靠谱的。”

考虑了半个月后,他向朋友借了几千元,花了其中500元买了张动车票,奔向三亚。他把工作辞了,因为他需要“独处”35天,以挣45万奖金。

李高拍下的三亚站/受访者供图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李高说,一份保安工作相比奖金而言,实在是太小的事情了。

有一双大眼睛的广西人张潇也马上出发三亚了。这是她筹划了一年的事。早在2024年初,在广东做牛肉批发线上销售的她就刷到了自律挑战的视频。

她第一反应怀疑是陷阱,“想着天下哪里来那么好的事,应该是不会成功的”。但工作室客服朋友圈里展示的一沓沓现金,以及成功案例,像忘不掉的梦魇一样纠缠在她心底。

最后,是对方给她打了一通电话,用1小时说服了她。电话里,对方承诺,挑战全程规则透明,没有隐形条款,还教给了她一系列“闯关技巧”。

比如,规则写道,“每次上洗手间前在监控前站10秒,在里面不能超过半小时。”客服告诉她,“但(我们)不限上厕所次数。所以,你如果上洗手间时间有些长了,那就先从里面出来,在外面站10秒,再回去继续……”

有了这些闯关“秘诀”,张潇感到有了信心。“我就觉得我可以。那个人是我。”

2024年12月,她终于等到牛肉销售工作有空闲了,买了张去三亚的机票。她没把这个出行计划告诉父母、兄妹以及任何朋友,“怕别人以为我疯了”。

只要选择相信自己就好,张潇想,待够15天,25万创业的本钱就到手了。“做什么都好,开家属于自己的店。”她想。

与此同时,做生意失败的张有志、失业的刘佳明,也都分别从各自的城市出发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被巨额奖金吸引,也被自律挑战工作室的文案精准捕获。他们在工作室账号底下留言:“我想参加,已经在家躺了X个月了。”“怎么报名?我负债X万。我能待到你破产。”还有人写道:“可以睡觉吗?我来,我太累了,可以连续睡。”

许多自律工作室声称,这是属于勇敢者的自律游戏。“选择比努力重要,选择对的方向去努力,行不行?要试着去做,坚信自己,一直想是不会成功的。”一位工作人员的签名写道。

失败

国内的自律挑战并非原创,在国外,一些网红博主率先发起了“禁闭挑战 ”,试图将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房间一大段时间。在YouTube上有3亿粉丝的网红博主Mr Beast曾在2023年12月发起了7天禁闭实验,把自己囚禁在一个无法使用电子设备、没有窗、没有闹钟的封闭房间里长达一周。期间,他变得思维混乱,自言自语,数次崩溃,只能对着房间的物品打砸发泄。

Mr.Beast(野兽先生)

很多挑战者都曾经看过国外的这些禁闭者崩溃的视频,但奖金的诱惑力对他们而言足够大。

33岁的张潇回忆,最初,自律挑战室工作人员告诉她,一天只能玩15分钟手机。她想,为了挑战,这些孤独寂寞她可以忍受。

但等到她到了三亚,规则又变了:24小时内允许玩6小时手机。“我心想,那(规则)不是更松了吗?相当于难度也放低了。”

与李高经历的一样,等拿到具体合同时,她发现,里面增加了更多细分规则,共计15条。比如,手机充电、插拔充电插头,24小时内只可以插或拔一次;不允许在监控下以任何形式漏出身体部位;挑战全程不可以任何形式遮挡手机,否则视为挑战失败……

张潇拿到的合同中的规则/受访者供图

张潇把每条规则都详细看了,还请工作人员重点讲解了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做完这些,她知道自己准备好了,2024年12月28日15时,挑战正式开始。

她被带入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阳台,但按照规则,她无法走近窗和阳台——因为是监控盲区;房间的灯也得24小时保持亮着——因为房间的灯需要保持一致,要么全开,要么全关。

为了不触犯“遮挡面部3秒算挑战失败”的规定,她不敢侧着身子睡觉,只能一直在床上平躺着。为了不让身体部位意外露出,她用被子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不敢翻身,也不敢乱动。在亮着灯光的房间,她睡觉也变得胆战心惊。没想到,熬到第二天午饭时间,张潇却收到了工作人员发来的“挑战失败”通知。

她更没想到,这次失败来自于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按照规定,她要在卫生间前站立10秒再进入,她于是想看着闹钟倒数,但由于近视眼的缘故,她将钟表移得离她近了些,以看清楚秒针。这却触犯了“自律挑战”的第六条规则——移动房间设备设施视为挑战失败。

自责、懊悔情绪很快袭来。她怪自己一时疏漏,与大奖“失之交臂”。

工作人员劝她:“如果对自己有信心,那就再参加一次。”

最终,张潇决定再交7000元。

她想,把第一次失去的报名费赢回来。

自律挑战的报名费为9000元/受访者供图

与张潇一样,2024年6月,刘佳明在河北邯郸的自律挑战室被宣告挑战失败时,第一反应也是“不甘心”。导致失败的因素让他看上去只与成功有一线之隔——在挑战的第一天晚上,在规定为不能玩手机的时间段内,刘佳明心情烦闷,于是很自然地点了一支烟。而合同里明确规定,此次挑战不能在房间内吸烟。

“挑战失败。”

李高在报名阶段犹豫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决定交9000元,接受自律挑战。但他也没熬过第一天。

11月28日夜里11点许,有人在外面拼命地、不间断地敲他的门,自称是来自上海的挑战者。李高跑到门附近,那名挑战者告诉他:这个自律挑战有很多套路,他刚刚因为不小心露了肚子失败了。

对方希望和他聊聊这个挑战,李高在门内,把自己的微信号告诉了他。

凌晨12时许,工作人员进门,宣告他挑战失败——他触犯了“不得与外界接触”的条例。

2024年11月,从成都飞到哈尔滨参赛的张有志也一样,在第一天即败下阵来。他的失败理由是:在房间内换鞋。因为那张与黑龙江某传媒公司签订的自律合同第五条写道:不允许在监控下穿(戴)脱任何衣、物,否则视为挑战失败。

鞋也属于衣物,张有志后来才想起,眼镜也算物。“如果脱眼镜,那(可能)也算挑战失败。”

“如果下次再注意点,我就能赢了。”他这么想,很多人也和他一样。一个月后,刘佳明坐飞机抵达河北石家庄,再度参与自律挑战。

“邯郸那家是加盟店,(石家庄)这里是总部。”

刘佳明清晰地记得,等他抵达石家庄,“总部”人员带着他到银行ATM前,查看公司账户余额。“我当时看的,里面余额有100多万。”

他不再犹豫,又交了9000元。

天选

李高把自己以小博大的意图,定义为缺钱人士的自救。“我还是喜欢有钱的感觉,因为穷,穷怕了。”从他的社交主页以及头像,也可以看出他的喜好。一张是深圳京基100大厦的高楼顶峰,另一张,据他说,是价值20万一瓶的红酒。

2013年,小学学历的李高刚满18岁,从四川达州来了深圳,第一份工作便是做保安。保安工资太低,他看着福田区的平安金融中心附近大厦越起越高,也滋生了做金融的想法。只是,他后来才清楚,“金融”行业内,在他能接触到的门槛之内,“很多都是像做传销一样的骗子公司”。他因此陷入了找工作——被骗——找工作的负循环里。

有好几次,他记得,自己通过求职平台联系公司,没想到对方都是第三方劳力中介。他被忽悠到公司面试,交了一笔钱买制服,还参加了体检,最后却被告知,无法录用。折腾的经历和打了水漂的钱,让他心态愈加崩溃。

屡次受挫的同时,他却深刻认识到了“钱的重要性”。“深圳是个高消费的城市,没钱你什么都做不了。”他回忆在超市做保安的日子,看着“别人光鲜亮丽,买那么好的东西”。对比自己,“我们完全不是一个社会的,我就一直在那穿个西装,站那里一天”。

《奇迹·笨小孩》剧照

“一个人的出生就决定了80%的东西。”他得出了结论,只有挣大钱才能改变命运。

再后来的几年,他自称,“黑化了”。在他的叙述里,他与黑道人士打成一片,成为了揽获一个地区的废品站和建筑材料的头目之一,过了几年挥金如土的日子。接着,他被抓入狱,被判刑8年多。这些陈述无法得到第三方证实。

总之,李高自述,2021年出狱时,他成为了有前科的人员,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出狱后,李高的社会系统也变得紊乱。他不会使用微信,“连王者荣耀都不会打”。因为前科,很多平台与公司都将他排除在外。他只能在深圳的三和市场等零工市场,找日结工做,过上了“干一天饿9顿”的生活。

在大大小小的零工中,他干过最累的活是搬钢筋,工钱200-400元一天。他与另一个人要合力把铁棒扛到指定位置,再把5米、7米长的钢筋用机器打到地底,接着继续搬。工地温度经常在32度以上,闷热的空气周围全是泥浆和沙子。“这是纯爷们才能干的活。”李高说,干完那一个月的工地,他瘦了20斤。

《长江七号》剧照

回忆起这些零工经历时,李高很少表露痛苦。反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一炮而红了,别人夸我是个人才。”

2023年,在蛇口一个物业公司当外包保安时,他收到了清理地下室垃圾的重要任务。凭借“谋略”,他请了很多工人,自愿帮保安队长搬走建筑垃圾。“我在领导面前一炮而红了,”回忆起来时,李高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残酷的现实是,这份工作在他被发现有前科经历后,又丢了。他回去继续做日结,断断续续地找活路。

生活似乎不会随着年月的增长而越变越好。2024年10月,他终于找到了份保安的正式工作。而此时,63岁的母亲,那个常年在市场卖菜、早出晚归,从无闲暇享受生活的母亲,被查出眼疾,需要动手术。

捉襟见肘的滋味让他感到愧疚,尊严受损。“我有我的野心,我有我的梦想。”他和我强调。

《奇迹·笨小孩》剧照

2024年11月,在短视频平台刷到的高额奖金挑战,给身处另一个囹圄的他“救命的稻草”。李高以为,过去入狱的经历让他足以忍耐极度的孤独,正好有利于他完成这类挑战。

他以为,自己是天选获胜者。轮到他翻身的时候,到了。

梦醒

刘佳明也在加入挑战时,相信命运会有扭转的时刻。当时他刚失业,所在的汽车行业公司倒闭了,投的简历也都石沉大海。他意识到行业在走下坡路,不想再费尽心思,找薪资不高的工作了。

刷到“自律挑战”的视频后,他有了计划。

野心勃勃地飞抵石家庄后,刘佳明却只待了两天。

第二次参与自律挑战也是一样的“速败”。第二天中午,他就收到了失败的通知,说他在床头柜给手机充电时,站立的身体在监控中完全挡住了手机。

这违反了“手机不得遮挡超过3秒”的规定。

他不甘心,报名参加了第三次挑战。还是不到一天时间,他就收到了失败的通知,说“我把房间的纸巾带进卫生间了”。这个举动触发了“移动房间设备设施视为挑战失败”的规定。

他还是不甘心。但2万元积蓄已经花光,他只能悻悻地回家了。

《鱿鱼游戏》剧照

反复挑战的人不在少数。

据媒体报道,去年9月,一位来自上海的张姓男子,曾参加成都一家“极限自律挑战室”,挑战了7次,都以失败告终。张先生感到不死心,又飞到了哈尔滨,参加了三次自律挑战,结果还没成功。前后路费加上报名费,他总共花了10万元。

张先生揭露,看似简单的自律挑战中,却有很多“坑”。比如最快的一次,他放下行李,挑战就失败了——原因是,行李被放在了监控范围以外。接着,他在睡觉时,被子不小心盖到脸上,违反了“遮挡面部超过3秒钟”的规定;起床时衣服往上撩了一点,露出皮肤,违反了“不能露出隐私部位”的规定。

每次失败,又试图再度挑战,都是因为局中人相信自己可以成功。“最刁钻的条款我已掌握,下次不犯,定能成功。”张先生说。

在海南三亚的张潇也是这样想的。2024年12月29日,第二次挑战开始。她为了避免用手碰闹钟,在比赛开始前把它移得近了些。

结果,工作人员又通知她挑战失败,因为“(她移动后的)闹钟不在监控范围内”。

这个理由让她哑口无言。在她的设想里,“创业梦”本不该被这样的小细节打垮。在工作人员的鼓动下,不愿放弃暴富梦的她向朋友借了钱,选择参加第三次挑战。

《孤注一掷》剧照

这一次的失败彻底将她压垮。比起过去的自信满满,这次,她变得格外小心,如履薄冰。上厕所时,她数着分秒,生怕超时。到房间活动时,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自己全身,以免触摸到隐私部位。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犯规了,脑海里飘过工作人员进来敲门,宣告她挑战失败的画面。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失败不是她预想的原因,而是她的手机使用时长。按照合同规定,她24小时内只能使用2次手机,一个时间段只能使用1次。

而工作人员表示,在早上的三小时段,张潇前一天在11点57分放下了手机,后一天在11点53分放下的,相当于在24小时内使用了两次手机。这违反了合同规定。

直到这一刻,张潇感到被泼了盆冷水,“我感觉怎么都没法赢”。她终于发现,规则众多的合同背后,实则很多是“文字游戏”。她永远无法预设完所有的陷阱,因为“工作人员不会和你解释里面的套路”。

李高也在收到挑战失败的通知时,心态彻底崩了。他和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因为此前对方承诺过,不会有外力干扰比赛。而在他看来,那位在门外和他搭话的,自称为挑战者的人是个“托”。

在1个小时的争吵中,李高把自己的保安经历,欠债状况全盘托出。“他们给我退了5000元,叫我再也不要来参加了。”

李高记得清楚,当晚他被工作人员开车送到了火车站,“他们目送我进站了才走”。在三亚的这场致富梦,一天之内他就被迫醒来。

心态崩溃时,张潇决定离开这场噩梦,并在抵达机场时报了警。警察告诉她,此事为合同纠纷,她应该到法院起诉。

2025年2月,因为在屋内换鞋挑战失败的张有志,将主办方告上了法庭。

法庭

2月19日,张有志诉自律挑战工作室涉嫌合同纠纷案在哈尔滨开庭。

他认为,自律挑战中,存在了太多对挑战者的限制,而对自律挑战工作室的限制很少,双方存在责任不对等,应属于无效合同。

据张有志回忆,对方在法庭中表示,此项目为公益挑战项目,是为了帮助不自律者改善不良嗜好而设。双方白纸黑字签订协议,应当判定为有效合同。

上述说法也是绝大多数自律工作室对外的“说辞”。在我联系到的南昌、深圳、哈尔滨、南京、石家庄等地的自律挑战工作室,他们都在宣传或合同中提及类似的话语——“培养自律精神,帮助参与者实现自我突破与成长”“帮助长期烟瘾、酒瘾、网瘾、牌瘾、生活不自律、肥胖等生活恶习人群改善”。

社交平台上宣传的自律挑战视频截图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辉表示,从合同类型来看,这一自律挑战工作室签订的合同属于“典型的格式合同”,意思是格式条款是单方提供和拟定。如果提供条款方利用其优势地位,不合理地设定条款,导致合同双方权利义务失衡,该合同应为无效合同。

在王辉看来,所谓的自律挑战,理应在人清醒状态下对人自我约束的行为进行考量。因此,如果挑战者在睡着等失去意识后,出现遮挡面部等行为被判失败,这就属于“过度约束挑战者”,合同应被判为无效。

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是,该自律挑战是否实际有成功者存在。王辉认为,如果自律挑战的成功者为零,工作室同时还故意设置了关卡和门槛,来阻碍人挑战成功,就可能涉嫌诈骗。

现实中,已有法院做出偏向于挑战者的裁决。

2024年10月17日,山东蒙阴县发布司法判例指出,一位男子在2023年参与自律挑战,因睡觉时把枕头放置到面部,违反了“不准任意遮挡躲避灯光监控设备”的规则,被主办方宣布挑战失败。该挑战者不服,将自律挑战主办方(拓展服务公司)告上法庭。

该案法官审理认为,协议中的挑战规则,是拓展服务公司单方面的规定。挑战规则中还有多处条款约定模糊,而解释权均在活动组织者。在缺乏第三方有效监督的情况下,活动的成功率必然不高。双方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并不对等,参赛者明显处于弱势地位。因此,该格式条款被判无效。

此外,法院认为,“交6000元参与活动赢取250000元”,有相当“赌”的成分在内。此种做法有着极高的功利性,违背了自律挑战的初衷,应当做出否定性评价。

最终,综合双方的过错及损失,法院判决拓展服务公司退还孙先生5400元。

很多参赛者正是看到了这一判例,开始了自己的“维权”行动。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似乎掉入一个永远无法赢的局面,因为游戏规则由他人制定、更改、解释甚至操纵。这就像《鱿鱼游戏》里,设计游戏的主办方并不会感到忏悔,而是声称,是人性的贪念让这些人自愿跳进陷阱的。

《鱿鱼游戏》剧照

“你只能拥有一个,面包或彩票。”游戏设计者说道。《鱿鱼游戏》第2季里,一个面对底层人士的测试是,当无家可归的人面前有两个选择:新鲜面包或彩票刮刮卡,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后者。

曾经选择“彩票”、输了三次的刘佳明,在2025年重新找了份4S汽车店的工作。

而他同时发现,自律挑战室如今在全国新开了很多分店,“我猜很多都是失败者开的”。他分析,这样的生意成本低,只需长期在酒店租1-2间房,就能撬动很多财富。

“诱惑力大,赔的机率小。”他在暗中观察,如果能找到人合伙,今后,他有意愿加入这门“稳挣不赔”的生意。

挑战失败后,李高丢了工作,情绪开始崩溃。“躺平,什么都干不了。”贫穷的滋味不好受,他有三天没钱吃饭。为了熬过去,他选择麻痹自我,跑去网吧,一待就是一宿,通宵打游戏。接着他再回去睡觉,睡到日落或者更黑,这样就省下了两顿饭钱。

2月,失业45天的李高终于在深圳郊区一家五星级酒店找了份新工作,还是当保安。就像他三个月前在三亚参加自律挑战遇到的那样,他现在的工作,是给开豪车的宾客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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