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对川普2.0只能“顺从”

      高桥徹：继以色列、日本和约旦之后，印度是第四个被美国川普政府邀请参加白宫首脑会谈的国家。川普总统在2月13日会谈后的联合记者会上强调“（美印）首脑之间关系是迄今为止最好的”,莫迪总理则称赞“我从总统那里学到了国家利益优先”,展现出蜜月关系。

      肉麻的外交辞令让人想起6天前日本首相石破茂的“上帝选中的领导人”发言。然而，相对于事先期待值较低的石破茂对顺利的初次见面感到安心，莫迪的内心恐怕并不平静。

      在会谈中，双方同意在今年秋季签署贸易协定，力争到2030年将两国之间的贸易总额增至2.5倍，达到每年5000亿美元。美国商务部的数据显示，2024年美国的对印贸易逆差为457亿美元，在各国和地区中排在第十位。为了解决川普厌恶的贸易不平衡问题，印度需要大幅增加进口。川普表示将让印度大量购买石油、天然气和武器，并暗示将提供最尖端的隐形战斗机“F35”。

 

    印度将近40%的武器依赖于俄罗斯，目前还是俄罗斯产原油的最大买家。采购来源的多样化虽然不是坏事，但终究取决于成本。在川普不顾经济合理性、迫使莫迪承诺扩大“数量”的那一刻，可以说是他的“彻底胜利”。

       在从2017年1月开始的为期4年的“川普1.0”时代，川普和莫迪进行了3次会谈，建立了密切的关系。

      第一次是在2017年6月，莫迪访问美国，成为与川普在白宫共进晚餐的首位外国要人。川普将自己和莫迪称为“社交媒体上的世界领导人”,毫不掩饰亲近感。

      第二次是2019年9月莫迪再次访问美国时，莫迪动员了5万名印度裔居民前往德克萨斯州休斯敦的体育场。邀请川普参加了这次集会，称赞“印度在白宫有真正的朋友”。

莫迪(中间左)访美时，川普也赶到体育场参加了聚集5万名在美印度侨胞的活动(2019年9月、休斯敦、Reuters)

       第三次的2020年2月是川普总统访问印度。莫迪在其出生地古吉拉特邦的板球场举行了名为“你好、川普”的10万人的大型欢迎活动，让盟友感到高兴。

      美印双方都提高了关税，并向国际贸易组织(WTO)起诉对方，即使在“川普1.0”时代也存在贸易摩擦。但是，利用首脑之间关系的“损害控制”还是发挥了作用。特别是对印度方面来说，这可能被视为“成功的体验”。

      莫迪希望“川普2.0”时代也重现过去的成功。在美国总统选举结果揭晓的去年11月6日，立即在X(原推特)上发布了展现以前亲密关系的4张照片，并通过电话表达祝贺。川普也回应称“真正的朋友”,并表示衷心期待再次见面。正因如此，美国总统就任3周后这一史上最快的美印首脑会谈得以实现。

      然而，与相互试探的1.0时代不同，2.0时代的川普政府准备充分且强硬。

      其中之一是贸易问题。为了躲开一直谴责印度是“关税大王”的川普的矛头，莫迪抢先决定下调大型摩托车、波本威士忌和苜蓿干草等设想从美国进口的商品的关税，然后才赶赴美国。但是，在首脑会谈的几个小时前，川普宣布引入“对等关税”。世贸组织的数据显示，2023年印度的实际关税税率(简单平均)为17%，大幅高于美国的3.3%。可以说这是明显对印度施加压力。

      另一个则是移民问题。在距离此次美印首脑会谈还有一周的2月5日，美国用军用飞机强制遣返了104名印度非法滞留者。而且边境巡逻队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相关人员戴着手铐和脚镣被带上运输机的视频，夸耀称“这是军用飞机遣返飞行中最远的距离”。对此，印度国内出现了“不人道”的反对声音。

美国边境巡逻队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用军用飞机强制遣返印度裔非法移民的画面，以示警戒(来自X)

       对于在这种情况下的首脑会谈，专家是如何看待的呢？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副院长白康迪(Kanti Bajpai)乐观地表示，“虽然出现摩擦迹象，但还不至于毁掉这次访问”。

      另一方面，美国布朗大学的教授阿舒托什·瓦什尼(Ashutosh Varshney)评价称，“如果考虑到印度的相对实力，莫迪不是作为平等的伙伴，而是作为地位较低的伙伴参加了会谈”。在此基础上评价称“川普要求印度从属于权力是可以预见的。令人惊讶的是，莫迪如此轻易地屈服了”。

      事实上，莫迪在记者会上面对面被指责印度高关税“是大问题”时也没有反驳，同时也并未对无视人权的移民遣返提出异议。

      重视国家利益、倡导全方位“战略自主外交”,即使面对大国也毫不退缩，一直以来彰显这种强硬的领导人形象的莫迪，为什么决定“当面服从”呢？日本国防大学的教授伊藤融指出，“川普手中的谈判筹码比莫迪更多”。

      美印关系在拜登政府后半期急剧冷却。2023年9月以后，印度情报机构的特工企图暗杀主张分离独立的锡克教领导人这一嫌疑继加拿大之后在美国也浮出水面，最终演变为据称美国司法当局参与的起诉印度政府前雇员的事态。2024年11月，美国司法当局以贿赂和巨额诈骗的罪名起诉了与莫迪关系极为密切的新兴财团阿达尼集团(Adani Group)的董事长等人。

      当对人权、民主主义和反腐败等价值观不屑一顾的川普击败拜登的继任者、前副总统哈里斯，确定重返总统宝座时，不难想象莫迪一定兴奋不已。正如预期的那样，川普提名自己的亲信、印度裔的卡什·帕特尔担任联邦调查局（FBI）局长，并签署了一项总统令，命令停止执行作为指控阿达尼依据的《反海外腐败法》。对这两个事件的追究可能会被搁置。

      川普早就“送了个人情”。“没有合适交易底牌的莫迪，最多只能向后拖延问题”（伊藤教授）。

      莫迪这种争取时间的有效期大概到制定贸易协议的今年秋季。包含日本和澳大利亚在内的四国框架“四方安全对话（QUAD）”将在同一时期在印度举行首脑会议，川普访问印度时需要展示成果。

印度总理莫迪（左）在与美国总统川普的会谈中，在解决贸易不平衡等问题上始终处于被动(2月13日，华盛顿，Reuters)

      印度面临两个很高的门槛。

      第一，由于与中国、墨西哥、越南等很多其他对美贸易顺差国家和地区不同，印度的贸易收支长期以来整体处于赤字状态。

      印度工商部的数据显示，2023年度赤字规模达到了2384亿美元。美国作为印度最大的出口市场，是印度在主要国家中唯一一个实现贸易顺差的对象国，如果印度失去了这一“存款”，赤字总额将比现在增加15%。贸易赤字的扩大将通过本国货币卢比贬值推高进口价格，从而拖累国内需求主导的增长。

      第二，印度究竟从美国购买什么。石油和液化天然气（LNG）如果忽视远距离运输带来的高成本，确实可以扩大。但武器方面，印度在2021年向美国企业订购的99台国产战斗机引擎，原定于2023年交付，但至今仍未交付。质量问题频发的波音飞机也是如此，而至关重要的美国的工业生产能力也令人堪忧。农产品方面，国内各州政府的激烈反对是必然的。

      从根本上说，以“印度制造”为经济政策招牌的莫迪与主张制造业回归和扩大出口的川普的“美国优先”是根本对立的。如果被单方面强迫，政权基础可能会动摇。

虽然劝普京“现在不是战争的时候”，但印度总理莫迪并没有改变亲俄的姿态（2022年9月，乌兹别克斯坦，Reuters）

      川普2.0不仅影响印度内政，也影响到印度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在俄乌冲突后，印度没有批评俄罗斯，这让美欧和日本感到不满：“我们都是民主国家……”，但仍然试图接近莫迪。因为认为虽然将其拉入自己阵营不可能，但如果将其推向对立阵营则会很糟糕。印度与俄罗斯和乌克兰双方都能对话，似乎一直认为自己会成为停火的调解者。但现在川普希望绕过乌克兰，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停火谈判，印度的优势瞬间烟消云散。

      对全球南方（新兴和发展中国家）来说也是如此。面对美国遣返非法移民，南美的哥伦比亚拒绝美国军机着陆，表示“移民不是罪犯，应当以人的尊严予以对待”，并派出自己的民航飞机去接人。相比之下，印度却唯唯诺诺地接受了美国的惩戒措施，这在全球南方国家眼中又是怎样的印象呢？

      喜好强权政治手法和交易外交，认为民主主义的唯一意义在于赢得选举的民粹主义者——正因川普和莫迪是同类人，他们才能相互合拍。正是基于这种领导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印度目前正绞尽脑汁应对更加激进的“川普2.0”所带来的损害控制，这正是一直自诩为大国的印度如今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