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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网上看到一件怪事,有人说,他的本科在徐州,研究生在西安,差了一千多公里,但学校打印店的老板,口音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其实这是因为,全国打印店几乎都被湖南新化垄断了。像这样一个地方垄断一个行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开麻辣烫的,很多都是黑龙江宾县人。
这种现象也出现在移民较多的国外城市,比如在美国纽约,开出租车的很多是印度人,开美甲店的很多是韩国人,而中国人则垄断了美国的按摩业。
吴碍是一个单亲妈妈,45岁时被鼓动去美国做按摩师。没有人理解她,因为她在国内的时候,曾是银行行长。
女儿还在读小学六年级,拒绝同去。吴碍就让女儿一个人留在国内生活,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
因为她相信,人生不该一眼望到头,即便45岁,也可以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对她而言,新生活就从按摩师开始。
那天,吴碍迎来自己第一个客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灯光昏暗的包厢里,他俯身躺在床上,浑身白花花的,没穿衣服,只有屁股上盖着一条白毛巾。
听见吴碍进来却没动静,客人转身坐起来,就看见她呆在原地的样子。他让她别紧张,可吴碍吓得几乎夺门逃跑。这是她从实践中学到的第一堂课——
在美国按摩是全裸的,浑身就一条毛巾遮挡。
她克服不适,凭借以前自己去国内美容院按摩的印象,按了一通,勉强撑过一个小时,得到20美金小费。
后来她回忆起这段经历,会觉得还算幸运,因为客人并不算难搞。
她很快适应了按摩师的工作,每天十点进店,工作到晚上十点。工钱当天现金结清,她将钱放在一个红包里。这笔钱一部分要用来还清国内的债,还有一部分要攒起来,留给女儿以后读大学。
房间里她独自一人。
没有宠物,没有爱人,没有亲人的问候。她有的只是出国前,女儿发给她的一条微信——
“你明明可以在中国活得好好的,却要踏入一去不复返的底层生活,我感到心痛,但无能为力。”
她今年45岁,面对这句话无言以对。
抛弃一切来到美国之前,她是国内银行的行长,是核心部门精英中的精英。
2018年5月初,吴碍抵达洛杉矶,包里揣着两千美金,银行卡里还有四万块人民币。
这里没有想象中繁华,到处都是电线杆,天线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每根电线杆旁似乎都靠着一个流浪汉。
她搭乘灰狗巴士,坐了一天车,终于抵达提前联系好的按摩店。
店面不大,推门进去,一位女员工守在前台,桌上摆着价格表和刷卡机。表明来意后,吴碍跟着女员工去找老板。
她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按摩室,门上有玻璃窗,可以窥探到里面的动静,尽头摆着四张大沙发,有客人正在这里做足部按摩,屋里飘散着精油、香氛和药浴的味道。
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头有些秃。他上下打量吴碍,问她的年纪,有没有按摩经验,介不介意睡在客厅里?
得知吴碍想做学徒,老板得意地笑,说自己是北美最棒的按摩师,小费最高到110美金(如果是真的就非常高,一般不会到10美金),跟他学手艺准没错。
真正和老板干起来以后,吴碍才发现按摩是一条不容易的出路。
在美国,一个职业往往被一个国家的人“垄断”,比如纽约的出租车司机有很多印度人,美甲店多是韩国人,而按摩店多是中国人。这种现象也出现在中国的大城市,北京曾有做服装的浙江村——投靠老乡是很多人外出的第一选择。
有数万名华人在美国做按摩师,她们几乎都是女性,还有很多是中老年妇女,她们由于各种原因,辗转来到异国讨生活,老乡带老乡,都成了按摩师。
吴碍也是这样,她是被当时的丈夫劝到美国做按摩师的。这一任丈夫和她虽然只有短暂的婚姻,但却留给她60多万的外债,选择来到美国,也是因为男人说,他曾将三任前妻都送到了美国做按摩师。到美国半年后,吴碍发现这个男人用自己的钱,和别的女人暧昧,第二天就拎着皮箱走了。
虽然按摩行业对英语要求不高,也没有年龄、身高、学历的限制,经过简单培训,几天后就可以上工挣钱。但按摩师没有基本工资,只能拿提成。
这些按摩师每月能挣三千美金以上,如果足够努力能上万美元。
但是美国各州对按摩师的管理都不一样,有时你还要考执照,才能成为从业者。同样一个按摩师,在这座城市合法,也许到了另一座城市,就会被警察抓走。如果签证再出现问题,甚至有可能直接遣返回国。
工作本身也并不轻松,指关节变得粗大,双手皮肤硬又厚,腱鞘炎、肩周炎、腰间盘突出都是职业病。她有时觉得,按摩师的工作就像是一种魔法,将客人身体的顽疾转移到按摩师身上。
她见过很多停滞不前的按摩师,来到美国好几年,干活儿偷懒,挑肥拣瘦,到手的薪酬还没有她多;有些按摩做不下去,又去涉足黄色,最后遭到遣返。
想要闯出新的人生,还是努力最重要。比如她认识了一位同样做按摩师的老乡,五十多岁。在老家时,老乡的价值就是生儿子。结婚后,生下了三个女儿,婆家逼着老乡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老乡实在不想生了,跑来做按摩师,异常努力,第二年开了自己的按摩店,规模最大的时候,七家分店同时营业。十年间,老乡从家里最没地位的儿媳妇,变成全家掌门人。
吴碍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故事,没想到比这更快到来的,是她被按摩店老板开除了。
因为同事们终于举报她涉黄了。
最开始,是老板找她谈话,让她只管按摩就行,与客人少一点互动。
后来她才明白,是其它按摩师觉得客人给她高额小费,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下流的事情。所以老板会找到吴碍,很不客气,似乎拿到她涉黄的铁证。
这个老板,和这帮眼红的同事不会知道,吴碍能拿到高额小费背后的原因——
五年前,吴碍还在国内做支行行长的时候,最极端的业绩,是从陌生客户那搞到一个亿的存款,完不成就失业。但她做到了。
她知道如何与人建立互动。她曾经能拿下一个亿的存单,如今也能拿到一百美元的小费。只是她没有辩解太多,就离开了按摩店。
在多数人看来,拿下一个亿和赚到一百美元的秘诀是同样的:努力,努力,努力。
不问缘由的努力。
吴碍最被同行看不懂的例子,是服务过一位来做身体按摩的韩国老爷子,脚趾甲又长又厚。吴碍问为什么不剪,老人说自己老眼昏花,腰也不好,弯不下去。
吴碍将老头的脚趾剪整齐。
“别的按摩师见了,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她好像控制不了自己成为那个最努力的人,但好的结果是,她最高得到过100美元的小费。
她在国内就是如此,但是努力并不总是能获得成功,有时也能引发灾难。
四十岁那年,她接到一个亿的存款任务。女儿还在小学一年级,她每天打发女儿去外面吃三餐,自己则早晨八点赶到银行,夜里十一点到家,周末见客户。
年终时,她的头发掉了一大把,体检报告有两页纸厚:脂肪肝、酒精肝、中度抑郁、轻度狂躁、左侧肾囊肿、胸部结节以及乳腺增生,再发展下去就是乳腺癌,肩周炎颈椎病。
她不得不跳槽,换到一家商业银行的分行,做个人金融业务部总经理。
个人金融部是银行的核心部门,每天门庭若市,想请她帮忙的不计其数。
她像以前一样,努力地应对这份工作,包括领导派来的杂活。上到活动策划,下到书法比赛,大大小小事儿都要她组织。可问题是,这些只能安排在晚上下班与周末进行,吴碍每完成一项,就被员工们讨厌一点。
年终匿名评优,整个分行她倒数第一。
她太认真了,太拼了,甚至领导也不喜欢。有一年春天,行长说自己每天游泳,鼓励大家要锻炼身体。大伙听了,纷纷夸赞行长真厉害。
自那天起,吴碍每天四点多起床,绕着家附近的学校走圈,每天走八圈,戴着耳机,前四圈背单词,后四圈背诗词古文。
每天两万五的微信计步,惊动总部的大老板,行长派人找她谈话,叫她别走圈了,“超过领导不合适”。
早已躺平的老同学也劝她,你这样要强,到头来得到什么?
吴碍可以坦荡地说,自己再也不用搭摩的送女儿上学了。
曾经吴碍只是一名普通的银行柜员,只想混一铁饭碗足矣。
转变发生在第二段婚姻期间,丈夫是一名警察,一家人住在警局旁的宿舍楼里。当时夫妻俩吵架,丈夫摔门去了警局。吴碍想搭摩的,送四岁的女儿去幼儿园,正牵着她的手,结果女儿一下甩脱她,碎步跑向警局。
吴碍还记得女儿当时说的话:“我要坐爸爸的汽车,不要跟妈妈搭摩的。”
担心女儿出事,吴碍躲在墙角看。结果女儿被丈夫轰出来,站在警局门口,一脸茫然无助。吴碍探出脑袋,轻轻叫了声女儿的名字。女儿回头看她,哇地一声,哭着张开双臂朝她跑过来。
转过年,她卖掉股票,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买车。
后来她离婚了,也更拼搏了,每当生出一点退却的念头,女儿甩脱她的画面就出现在脑袋里。她身边没有人依赖,生活也没有退路。
她努力到了自己不能再那么努力的那天。银行又想她去做支行行长。一个亿噩梦再度袭来,厚厚一沓体检报告仿佛就在眼前,吴碍立马辞职了。
打拼这么多年,吴碍对自己的履历很自信,她相信自己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不成问题。可在银行系统努力半辈子的吴碍,问遍了熟人,无数简历投出去,都没有回音。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才45岁,已经没有多少公司会接纳她了。
在种种压力之下,她被迫来到美国讨生活。
起初她对将来充满希望。每天都睡得很好,沾枕头就着。
做按摩师的第一个月,吴碍挣到两千多美金,第二个月四千,第三个月六千。这些钱要先每个月分给女儿两千块生活,然后再还贷,剩下的自己吃喝住宿。
但女儿还是没有选择来到她身边,母女俩对彼此近况的了解就是通过朋友圈,有时一个月都不打电话。
她本来以为在按摩店努力下去就可以,没想到在美国,也会因为努力受到排挤。她只能再换一家按摩店打工,从头来过。
女儿坚信,吴碍在美国的底层生活坚持不了多久,出去看看,就当是妈妈给自己一个教训。
吴碍极少抱怨过什么,她只是回忆起那段时间,会偶尔想起一两件小事。那年洛杉矶的夏季极为闷热,她晚上回家,只能开破电风扇,想开空调,但房东要加钱。她有次忍不住了,趁房东不在打开空调,那天晚上她被骂了三个小时。
吴碍越来越适应做一个按摩师,她可以自如地面对各种客人,既有富豪、中产,也有卡车司机、装修工;既有白人黑人,也有亚裔和拉丁裔。
不同客人有不同习惯,越南人喜欢去按脚,周末全家一起按摩,中年夫妻喜欢做脚和身体全套,而老头通常喜欢按身子,不在意按摩手法,就喜欢找人聊天。每个人都裹着毛巾趴在包厢里一动不动,像案板上一块块等待她收拾的肉。
只有一种客人最让她头疼,就是那些脚臭却做身体按摩的。足部按摩第一个步骤就是洗脚,气味能清除掉,但身体按摩没有这个步骤,她只能戴着两层口罩,趁客人不注意,往屋里喷空气清新剂。
2019年,她离开洛杉矶,来到明尼苏达州。这里四季分明,空气湿润,她喜欢这里的气候,决定长待下去。将近一年的时光,她不光还清国内的债务,还攒下一笔积蓄,于是她另租了一间更贵的房子。
她有了按摩执照,还想拥有一家自己的按摩店,自己做老板。就在这时候,她接到了女儿的电话,里面全是哭声。
2020年1月,母女分别2年后,吴碍终于在机场接到了女儿。
在机场出口,吴碍等了三个半小时,望眼欲穿,生怕女儿被关小黑屋,遣送回国。终于等到女儿出关,吴碍冲过去抱住她,刚一抱住就“扔出去了”。女儿很久没洗过澡,浑身散发臭味,自己却感觉不到。
她从来没有问过,女儿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一切有迹可循。
留在国内的时候,刚读初一的女儿每天自己吃饭、上学、洗衣服,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还在校学生会担任监察部长这样一个苦差事。
她擅长语文,不擅长英语,小学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时她很受宠,但偏偏初中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学习渐渐力不从心,英语成绩掉到全班倒数。
老师讽刺她是孤儿,当着全班的面问,“你妈在美国,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所以有一天,她哭着给吴碍打了电话。
女儿来到美国后,吴碍给她找到学校。她是这里唯一一个中国学生,听不懂老师的英语。下午两点放学,学校有各种社团活动,她从不参加,放学闷在卧室,补英语、写小说。不到半年,她成为班里的尖子生。
她不是那种外向的性格,当初认为妈妈重新开始人生是天方夜谈,“迈入一去不复返的底层生活”,现在也没再提起。只是有时,她会给妈妈买花,送妈妈礼物,过生日的时候给妈妈写一封感谢信。
吴碍原本以为已经和女儿一起生活得更好,但她又迎来了致命一击。
2020年2月,美国疫情爆发,明州双城所有临街店铺关闭。没有客户,房租还要缴。吴碍不得不遣散员工,独自守在时而封锁,时而开张的店里。
梦想中的按摩店,变成她一个人的战场。有时一整天没有客人,她就独自守在这里,闲得无聊就学画画。有时客人多了,她既当按摩师,还当接待员。
没等疫情过去,明州发生了一件轰动美国的大事,她的生意雪上加霜。一天晚上,吴碍听见整个街区沸腾。黑人邻居有的疯狂咆哮,有的嚎哭不止。律师告诉她,出大事了。
当年5月,美国警察暴力执法,导致黑人乔治·弗洛伊德死亡。第二天,明尼阿波利斯爆发示威游行。事情很快变味,游行夹杂着抢劫和骚乱。抗议者们烧毁警察局,连沿街店铺也没放过。
那段时期整座城市最好的生意是店铺关门用的木板。关门不及时,就会遭到毁坏。警察很快宣布戒严,晚上六点后,不许任何人上街,繁华热闹的城市变得空荡荡。
按摩店在吴碍的拼命支撑下,残喘一年多,因为法律手续出现问题,最后关张了。
今年,吴碍50岁了,一切又要从头来过,不光是为了女儿,也是为了自己。
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们,到了这个岁数都在吃喝玩乐,当家庭主妇,在机关单位混日子。在银行认识的精英们,事业也基本处于停滞阶段,谁也不再提打拼奋斗。
但她不能这样,她希望自己能是女儿的榜样。
在美国做按摩时,吴碍遇到过一个80岁的客人,是一位医生。医生问她,来美国想做什么。吴碍说来赚钱。“赚够钱想做什么?”“可能去读个大学吧。”
医生腾地一下坐起来了。80岁的老爷子眼睛亮了起来,赤身裸体看着她,慷慨陈词起来。吴碍那时候英语不好,拿翻译软件搞了半天,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人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每个人生来都是有使命的,赚钱是手段,不是最终目的,你要想清楚最终目的是什么,比如我是一名医生,我的使命是帮助人,即使退休了,我依然每天到医院去帮忙咨询,还有好多事情能做呢。”
还有一位律师朋友,比她大10岁,依然梦想成为行业翘楚。他最早是她的客人,聊久了觉得她不简单,和她合伙开了那家按摩店,直到倒闭。
他们一起去了明州的博物馆、文化艺术展,还有各种景点。在牛仔节上,吴碍看到健硕的牛羊和马匹,牛仔和马一起躺在草坪上,相互嬉戏,猪农牵着猪,比谁养的牲畜更漂亮更健康。
律师像导游一样,为她解读这里的历史,包括曾经对印第安人的暴行。在他看来,这个国家拓荒时代的精神气质,正在被奢靡的好莱坞与华尔街日渐同化。
律师希望吴碍也有这样的精神,人生要继续向前走,首先要学好英语。吴碍的英语仅限于日常问答,无法进一步沟通。他让她每天读英语名著,检查她的读书笔记,与她做对话训练。
在律师的帮助下,吴碍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刚到美国时,她的目标就是靠按摩赚钱,每天埋头按摩,完全不去想别的事。现在她发现,除了做按摩师,自己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还能再往前走一走。
从银行辞职去做按摩师,她犹豫一年多才下定决心,但现在离开全职按摩师这行,吴碍用了不到两天。改变,再也不是一个需要艰难抉择的事情。有愿望,就去折腾去实现,没什么大不了。
她报名国内的线上课程,每天清晨四点准时爬起来上网课,学怎样做电商,卖护膝、护腰和瑜伽垫,还报名了有声书的播音课,打算录有声书赚钱。
这些尝试都失败了,但她再不担心别人说她“风必摧之”,也不会担心收到“年度差评”。
今年,她成为一名保险代理商。得益于金融业务积淀,在代理商的行业圈子里,她屡次获得最好的成绩。加上还在兼职做按摩师,收入与客户都算稳定。
女儿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就在这月,女儿拿到明州大学双城分校的录取通知。
她对计算机感兴趣,想要研究人工智能与大脑的连接,于是选择工程学院。这是一所常春藤,而这个学院据说是整个明大最难考上的。
前阵子,吴碍又和那个曾经“必须生儿子”的老乡见面了。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两人盘着腿,聊起旧日的辛酸,刚到美国时不懂英语的窘迫,都笑得很大声。
“你猜我还想学什么?我发现美国人都会报税,我也想学这个,学会计。”
“可以啊,技多不压身嘛,学得越多路就越宽。”
点开吴碍的朋友圈,照片里的她总是在展示生活,在笑。
六月,到拉斯维加斯参加金融保险代理商的行业大会。
二月,女儿第一次打工,4小时挣到50美金,请吴碍喝奶茶。
再往前翻,刚到美国,朋友圈每天千篇一律都是英语打卡学习。
翻到还在银行工作的时候,大多数内容都与工作有关,在朋友圈卖银行的理财产品、转发银行的催款公告,工会举办比赛的宣传文案——都是故意给领导看的,好像一个机器人在展示商品宣传画册。
我第一次打电话给她是在夜里十一点,聊了四个小时。她的广西口音,语调抑扬顿挫,我听不清时,她毫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谈起女儿的时候,她讲得格外细致,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第二次电话,她告诉我自己在吃早餐。照片里一支白色盘子上,摆着两片抹果酱的面包,半盘苹果和几块胡萝卜,中间堆着杏仁和葡萄干,旁边放着一杯牛奶。
她说,“每天再忙也会给自己和女儿做一顿早餐,绝不能凑活。”
两周里,我们通过很多次电话,讲起那些苦涩的回忆时,她说着说着就笑出声,让我感觉不到一点怨念和愤懑。
其实改变吴碍的并不是美国,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以前她以为人生是一条单向前进的路。
她形容现在的自己,“像是一片干瘪萎缩的茶叶泡浸在热水里,舒展开了”。
我看过一些老片子,专门讲改革开放去海外打拼的华人故事。
这些片子都有个主要基调,大部分人是为了某一个“人”远赴他乡,但往往在这种距离的拉扯下事与愿违——你原本是为了让ta过得更好才去远方,等到终于有所成就时,ta却说,最大的不幸来自你的缺席。
这批人的命运是悲怆的,无论是选择远走的,还是被留下的。
现在,其实这样的“远走”也在发生,只是可能多了很多模样:有人跨国务工,有人选择到北上广,也有人还在横跨几百公里通勤,相同的是在彼此的生活中缺席。
吴碍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但她又是幸运的,她和女儿相互理解,还重新生活在了一起。
她曾经鸡自己,但并不鸡娃,在母女的关系中,我感受到同样的“舒展”。她们爱对方,但并不因此委屈自己。她们尊重彼此,胜过陪伴彼此。生活中有太多的两难,但她们是彼此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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